真是個任性的皇子,跟個孩子似的。
牧荊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了一陣後,卻猛地頓住。一股怒意,悄然間浮上心頭。
千算萬算,竟沒算到戟王是個無賴。風流沒關系,但必須具備職業道德。無論前一夜多麼奮力耕耘,該辦正事的時候,還是得辦正事。
牧荊深吸一口空氣,心生一計
她側身,悄聲暗示木槿:"起風時,把我帏帽弄飛。"
木槿一點就通,不久後,老天爺果真很配合地起了陣風。
木槿手掌運氣,在衣袖之下,悄悄以掌風順勢吹翻帏帽,如此一來,帏帽看起來便像是被風吹飛,而不是人力所為。
帷帽一離開牧荊的臉,便再也沒有能遮住這張絕色的障礙物。
牧荊盤算着,宮裡的消息傳得很快,戟王若真如傳聞那般喜愛美色,應會聞聲而來。利用自己的皮相,牧荊不手軟。
于是,在場的人,除了目盲的琴師,都看到一個飄逸綽約的女子。
幾绺發絲垂在她雪白的臉頰,她随手輕撥至纖柔的頸項時,便有說不出的撩人。
最美的是那雙眼眸,被她漫不經心地彈上一眼,心髒若有火苗竄燒,都不知道如何跳動了。
劉貴妃皺了皺眉,對侍女又吩咐幾句,侍女便匆匆離去。又過了片刻,天色逐漸昏暗下去。青銅金漆宮燈已點亮,把整個廣場照得通明。
正當所有人以為,此次的甄選即将流局時,忽然,人字形花文錦石上,卻傳來一陣疾速踏蹄聲。那聲音又急又猛,騎馬之人用盡全力狂奔。
石闆路本不是給馬走的,上面站着好幾排宮女與内侍。
于是馬一來,他們驚慌失色,急忙着避開。推拉之間,或有人跌倒在地,或有人受傷唉叫,場面一陣混亂。
劉貴妃蹙眉,頭皮簡直要炸開,這三皇子真是令人頭疼,一天到晚找事,是嫌她這個長輩太閑?
馬蹄聲越來越近,侍衛追上來。牧荊有種直覺,馬似乎是沖着她,有股快要迎面撞上的驚悚。若是往常目力還在時,牧荊當然能分辨馬離她多遠。
可如今不過目盲一個月,她确實不能肯定。她極力忍住想逃走的沖動。一個長年習慣看不見的人,應該能精準判斷,此刻該不該避開。
若她太早退避,會啟人疑窦。若太晚,小命卻不保。
可四周太過混亂,牧荊耳力完全發揮不了作用。劉貴妃端不住娴雅名聲,動怒開罵,宮女内侍們慌張尖叫,石闆上傳來侍衛奔走沉聲。
牧荊不等了,甯可被懷疑,也不要冒着被馬踢踩成肉泥的風險。就在她決定閃開時,馬匹驟然停下來。
幾乎是千鈞一發,就停在她琴幾二尺遠的地方。
差那麼一點!
于是,牧荊能聽見馬鼻孔噴氣的聲音。那氣聲又突兀又強烈,牧荊很勉強才能保持鎮定。
馬背上的高大男子,一身華錦,桀傲矜貴,絕豔冷漠,看着牧荊時,有些俾倪的意味。
牧荊自然渾然不覺,有個人正以把玩不恭的姿态,居高臨下地審視着她
牧荊感覺木槿輕拉了下自己的寬袖,但木槿卻斷了氣似地,安靜的出奇。
牧荊奇怪地問:"木槿?你怎麼了?"
木槿不敢回話。
四周一步一步地靜了下來,然後,牧荊聽見宮女與内侍們陸續跪倒。
"戟王殿下。"
原來是戟王,那個喜怒無常的戟王。
"都起。"那聲音清朗沉穩,卻有威嚴。
當牧荊緩緩起身,也欲跟着行禮時,卻聽見戟王開口。
“師家的大小姐,别來無恙?”
語句有禮,口氣卻聽着漫不經心。她知道,最危險的時刻已經過去。
牧荊稍微曲腰,聲音低而軟:"戟王殿下,近來可好。"
戟王無視她端莊的行禮,卻以一種輕挑的目光打量着她。之後,戟王俐落地回身下馬。
翻身時,戟王精壯的身驅破擊空氣中的焦躁味,取而代之的,是宮女們幾要望穿戟王的春意。
牧荊能感知到,男子的氣息很近,她嗅得出一股調戲的意味。不過她早知戟王風流,并不在意。戟王若不風流,她還得替他操心。
戟王看着眼前的牧荊,她柔軟招憐,卻又穠華盛放,确實是世間少見的絕色。尤其是那雙眼眸,清豔明亮,像被蘊養在深山泉瀑下的墨玉,富有靈氣。
戟王看了她一會,淡淡地笑道:“往日我聽你彈琴數次,竟不知你,竟是個瞎子。”
明明語氣是那麼平淡,出口卻冰刀似的寒涼。說一個人看不見,那是陳述事實,可說一個人是個瞎子,那是輕視鄙夷。
戟王身為太樂府主事者,不會不懂琴師為何弄瞎眼。但以戟王的皇子身分,樂工在他眼裡,恐怕都是取悅權貴的娼優。
于是,在場琴師,當場有幾個憤而離席。劉貴妃險些失态,卻又不好得罪一個皇子,隻能不住地歎氣。
翼星與木槿對視一眼,但此刻他們不是星宿堂的暗諜,隻是地位卑下的奴仆,确實不能做什麼。
至于牧荊,她完全沒料到,戟王竟狂妄到這種程度。不過這樣也好,競争者少一半,戟王幫她大忙。隻要合歡散到手,戟王就算叫她瘸子,她也能忍。
牧荊卑屈地道:"殿下,妾目盲實數不得已。待殿下聽過妾彈琴…… "
牧荊卻沒機會把話說完。
因為,戟王忽地俯身,打斷她,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不輕不重,足以令牧荊掙脫不開。牧荊全身略僵滞。
戟王嗓音低啞:“不必選了,從現在起,你就是本王的琴師。"
牧荊肩頭微松。
然後,挑剔矜貴的戟王,語氣似冰,淡淡地吐出一句。
"以色侍人,琴藝不必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