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敗下陣來。
藥劑混雜橘子的甘,空氣涼濕,像陰雨天之前的潮,引發一場骨頭接縫深處的陣痛,綿長陰柔,經久不斷,她曾問母親,母親也隻會告訴她,那是風濕痛。
隐沒在回憶裡的那些無望愛戀,就像患了風濕,在明明還算晴朗的天氣,她卻喃喃道,要下雨了。
沈芙禮,你人生的雨季,又持續了多久。
而在這之後,又将持續多久才算結束。
指腹蜷曲,吊扇吱呀轉動的聲音都聽不見了,她隻望進那一雙漆黑的眼睛裡,銳利而清冷的審視。
冷靜的,漠然的,低眸看她,如浸入一潭寂靜的泉。
呼吸紊亂,手指碰到了他的,發絲掃過嘴角,沈芙禮并不移開目光,她記得那種情緒,吃了鎮靜藥後平靜得不會起一絲波瀾的情緒。
“師兄,為什麼問這個。”這樣回應,她這些年已經能僞裝得很好。
女孩眼睛幹幹淨淨,坦坦蕩蕩,黑白分明的瞳眸無一絲雜質,眼睫毛很長,細密卷翹,看不出一點哭過的痕迹了。
平靜得,幾乎令應伽城以為曾看見的那一幕是幻覺。
垂了垂眸,他道:“沒什麼,剛剛好像看見你哭了。”
拇指揉食指關節揉到發疼,沈芙禮眨了眨眼,注視着一旁的水杯。
水面波紋晃蕩。
他的聲音落在頭頂,又涼又啞。
“我想,不能讓人随便欺負我們小師妹。”
“你喜歡的人,也不行。”
明明是玩笑口吻,漫不經心,卻好像真的這麼在意。
鼻尖一酸,沈芙禮知道這個男人,為什麼能讓那麼多人喜歡得死心塌地了。
仰起頭,沈芙禮用那樣的幹淨的目光注視他,帶了幾分天真,“要是他欺負了,師兄會怎麼做?”
靜了一瞬,應伽城端起水杯,指骨修長,皮膚冷白到青筋可現,他淡聲道:“看你有多喜歡。”
沈芙禮沉默了會,“很深的喜歡那種呢。”
應伽城看着面前的姑娘,瓷白膚色,瘦小一隻,衣服那麼簡單樸素,眼睛卻很亮,倔強,不笑時清清冷冷的。
“怎麼欺負的,我看着你還回去。”應伽城嗓音低啞,感冒後,有點悶悶的,“不至于太過分,但他也不會好受。”
忍住酸澀,沈芙禮咬了咬唇角。
她低着頭,發頂毛茸茸的,綁馬尾的發圈圖案是黃色小花,卻也為誰苦惱。
應伽城自己都沒察覺自己接下來說話的聲音很冷,“讓你這麼難受的人,你還喜歡他做什麼。”
“沈芙禮,清醒點,你的人生是為你自己而活。”
眼睫輕顫,沈芙禮手抖了下,退後一步,退回安全距離,她擡頭看他,這是他的答案嗎。
杏眸裡好像有淚光,瞳眸清澈,平靜而近乎哀傷,她看着面前的男人。
黑色連帽衛衣,碎發散在額角,皮膚白,輸完液的手背上有針孔和血痂,明明沒有平日裡的攻擊性了,可聲音還是如碎冰一樣冷得吓人。
喜歡他做什麼。
扯了扯唇角,沈芙禮仰起頭對他微笑,“我開玩笑的呀師兄,我才不是為了别人哭。”
她編了個理由,“剛剛導師說我論文沒過。”所以才哭。
“還被你看見。”
柔和的杏眸裡隻餘溫暖笑意,她開口,“你别笑我啊。”
揉了揉眉心,應伽城認真端詳了會她的神色,不像說謊。
他也是,在想什麼,明明是小姑娘。
翹了翹唇角,他吓她,“是嗎,那我問師父看看你的初稿。”
沈芙禮臉不紅心不跳,她的确交了論文初稿,楊躍也提了修改意見。
“看的話,橘子不給你吃。”她把橘子揣兜裡。
應伽城被她這一動作逗到了,挑了挑眉,“欺負病号啊。”
“沈芙禮。”
沈芙禮揪着橘子蒂,站在矮櫃旁,安靜又漂亮。
陰雨天裡,風扇轉動吱呀作響,她皮膚光滑細膩,仍舊很白。
她微仰着頭看他,目光幹淨。
單手撐着牆壁,微低頭,他低眸看她,“不給。”
指腹按壓橘子,沈芙禮抿了抿唇。
房間狹小,他人高,一米八七的身高,擋住了大部分光線,在昏暗裡,隻聽見呼吸聲。
耳骨泛紅,沈芙禮在想,怎樣把橘子交到他手裡。
帶着她掌心餘溫和汗。
天明明變冷。
“伽城。”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空氣流動起來。
“你水輸完了嗎?”溫荔棠提了不少食盒,熱騰騰的飯菜香氣,她關切問,“燒退了嗎?”
沈芙禮轉身逃跑,臨了把那個橘子放他床邊。
……
江邊的風攜着冷意,細雨撲面而來,沈芙禮站在路邊,計算着怎樣坐公交回學校。
小診所并不起眼,開在這條街的蒼蠅館子附近,招牌也隻有永輝木匾寫的阿生診所四個字。
她沒想過他會來這種地方輸液,溫荔棠着急的模樣,還有在伽禾裡面他的助手雷厲風行,為他預定好了三甲的門診,再不濟也有家庭醫生候着。
他都一口回絕,懶得折騰,自己硬撐着下樓,轉了幾條蜿蜒的巷子,進了這家靠江的診所。
周圍有家幼兒園,來來往往的是吆喝賣東西的小販和趕時間送孩子的家長,診所裡看病的也大都是中老年人,有的帶着小孩,小孩在哭。
他進去的時候,明顯有詫異的打量的目光,空間逼仄,藥水和消毒水的味道很重。
不發一言,他彎腰進了旁邊挂水的小隔間病房。
溫荔棠前前後後忙碌,一會問病床暖不暖,一會問挂水的藥劑要不要溫一溫,一會兒問這兒的醫生什麼時候來。
她在盡力适應,不好駁他的想法,但明顯能看出,她瞧不上這種偏僻診所。
應伽城倒無所謂,仰頭往病床上一靠,手背搭在一旁桌子上,皺了皺眉讓溫荔棠别煩,吵。
後來溫荔棠出去了,再後面進去的是診所的護工,給他挂了水。
似乎很疲倦,應伽城閉上眼,點滴一滴一滴往下掉,面容蒼白,靠在那個高高的白色枕頭上,長睫覆下,好像睡着了。
風冷,細雨也冷。
沈芙禮就安靜的站在街邊看了他好久。
她以為那個位置他看不見的,明明玻璃外面還有透明簾子,簾子旁還有樹葉擋。
眼淚是怎麼湧出來的也記不清了,眼睛紅了,哭的丢人,還沒發現他醒了,看見了。
這會兒逃開,看見那間小房子裡的兩人,她的心緩慢的跳動。
飯菜可口,溫荔棠應該是在溫柔的說話。
手指冷得發白,沈芙禮搓了搓,她細細回想了這一路,好像學姐沒有喊過他一句表哥。
其實再遲鈍的人也該意識到。
沈芙禮覺得有點累了,她點開手機想給應伽城發消息,突然想起,自己加他的是小号,而且八年過去,他應該早删掉自己。
點進那個備注為空白的朋友圈,頭像是一隻黑白相間的邊牧,在海灘,嘴裡叼了顆綠色橄榄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