揪衣袖的動作一頓,沈芙禮輕輕擡頭,平靜的注視他。
空氣潤得好像浮了層水汽,他翹着長腿坐着,一手撐着脖頸,手腕上有根褪色的紅繩,沒有帶表,蒼白英俊,一身簡單的黑色衛衣,好像大學時不苟言笑的優等生。
唯有那雙眼睛,眼裡隻有一人時,總顯得深情,是雙惹桃花的多情眼。
調子慵懶,知道是又起了個逗她的開玩笑的心思。
沈芙禮不退卻,一闆一眼,一字一句答,“我不能左右師兄的選擇。”
“但我希望,師兄奔赴更遠大前程,去哪裡都可以。”
話音落地,空氣裡安靜得落針可聞,有緊張氣氛蔓延。
應伽城轉了轉透明玻璃球,“你的意思是,希望我離開?”
沈芙禮點了點頭,“是的,師兄。”
“不是,沈芙禮你什麼意思啊?讓我哥去美國!”陳讓燥脾氣,憋不住,“就随口問問你了,你還真讓他走,怎麼着,有仇啊,之前不認識吧,和我師兄一個導師帶就為所欲為啊,别說他一走要傷多少女孩芳心,就你親師兄以後沒法照顧你你不難過啊,上次誰大晚上讓司機送你……”周雲生拉住他,沒讓他再說下去。
抿了抿唇,沈芙禮神情平靜得毫無異樣。
彈開玻璃球,應伽城緩慢坐直身子,深邃漆黑眼底的打量一點一點浮起來,他看着她的臉,鼻尖很翹,陰雨天裡皮膚白的透明一樣。
薄唇輕啟,他的嗓音也像落了一場雨的街,慢慢冷下來,“理由?”
“什麼理由。”沈芙禮直視那雙曾幾乎溺斃她的眼睛。
“希望我離開,不留南嶼,甚至未來三年不回來的理由。”他語調平緩,但清晰的壓迫感逼來。
也不知是哪兒生了反骨,沈芙禮那刻,倔強起來,她回答得冷硬且無情:“我不喜歡你,可以嗎。”
溫荔棠掰斷了象齒梳,氣笑了,“你算什麼啊?”
闆凳兩邊是她和他,相隔不過一米,空氣卻仿佛冰凍,漠然疏離到極點。
沈芙禮繼續開口,“我們認識不過幾個禮拜,沒有熟到你可以一次又一次以小師妹之名戲耍。”
“你離開南嶼,化解危機和遠大前程同時兼顧,我也不用應付你,這夠了。”
那刻,應伽城承認,他有想過回擊。
氣得,揉了揉後頸,他沒被人這麼不留情面的表達厭惡過。
扯了扯唇角,應伽城笑笑,“成啊。”
垂了垂眼睫,沈芙禮想,還是要結束,那就盡快。
“三哥,别聽她的,她算什麼啊。”
“送她回去。”冷冷一聲。
回去時路過南江大橋,沈芙禮坐在車内往車窗外看,雨滴成片墜落,江面湧動着無數波紋,雨水越下越急,她想起十七歲離開的那個夏天,也是漲洪泛濫的季節。
她在白色的救護車内,胸口悸痛到無法忍受,躺在白色的簡便木床上,望着雨點爬滿玻璃車窗,瀕死之人般呼吸稀薄的氧氣,眼淚無意識的爬滿臉龐,手裡隻死死的拽着一張照片。
她愛的少年,十六歲在學校那棵香樟樹下,撸着袖子和門衛老大爺下棋,照片隻有側臉,她手機像素不好,隻遠遠的拍了張,沖洗出來,壓在書頁底,她一直保存了好多年。
那時她離開,因為自己會死,這輩子再也沒有幾乎再見他,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那張她唯一有的照片。
照片側面,是她一半的側臉,她藏了小心思,和他框進了同一張照片。
而現在,似乎雨季又至,離開的人是他,她要消化多久,讓那些幻想和妄念被蠶食。
呼吸頻繁了些,司機貼心的遞了瓶開好的礦泉水。
沈芙禮接過道了聲謝。
——
實驗室的項目收尾,楊躍分派的下一個項目還在決定人選,期間空檔期,沈芙禮留了一天去看文獻,郵箱消息一直響,最後耐不住追問,還是去見了方如茵一面。
八年時間很長,足夠讓記憶裡許多人都褪色,但是沈芙禮看見方如茵的那刻覺得她還是沒有什麼太大變化。
性格永遠是開朗的,臉上帶笑,熱情而充沛,好奇心不竭,以及關心她的事。
“抹茶麻薯奶茶,謝謝。”方如茵拉開椅子坐下,眼底全是不可思議,從一見到她的那刻起,就開始放光。
“沈芙禮,是你。”
“是你,真的是你。”她激動得要抱她了,“你病好了?”
攪了攪涼白開,沈芙禮點點頭,“嗯。”
“你上次跟我發郵件,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還是保留了這個習慣。”
她穿得很随意,皮衣牛仔褲,頭發半紮,皮膚是均勻的小麥色,卻依舊漂亮得吸睛,“我想立刻找你,發了那麼多封郵件,你不回我。”
其實,沈芙禮是覺得沒必要了,她沒有想到這樣的結果,沒有想到應伽城會去美國。
所以,她不太想再去觸碰過去的事。
“抱歉,茵茵,我……”
“不用說對不起,你太苦了,在我這裡永遠有特權。”方如茵抱住她,“你在南嶼有朋友嗎?”
柳菲倒是時不時過來找沈芙禮一起吃飯,她知道她生活費有限,吃的也都是些小面之類的,兩個人聊聊天,時間過得快,平淡也安穩。
“嗯,有一個。”
“那現在多我一個。”方如茵遞過自己手機微信,喃喃道,“當時你走的時候我們班都特别擔心你,郵箱裡還有好多我發給你的消息,你一條也沒回。”她不敢去想最壞的結果,隻是當她在另一個城市好好的生活。
“我們班”,沈芙禮停頓了下,“他們應該不怎麼記得我了吧。”
“班主任後來為了安撫我們,都說你是轉學了,因為家裡的事,久了也就淡了,沒什麼人過問,都在備戰高考。”無可避免的,被人遺忘,掃入角落。
她高中也是那種默默無聞的女生,很瘦小,皮膚發黃,戴着厚重的眼鏡,永遠穿着灰撲撲的校服,長相也隻稱得上清秀。
“記得你的人很少,這有什麼關系。”方如茵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認真道:“反正沒有什麼交集。”
“沈芙禮,你現在真的漂亮很多。”皮膚白到發光,瘦但卻沒有病态了,穿着簡單,但五官标緻,眉眼溫柔又好看,隻是不打扮,一直素顔,清純如栀子。
“我們禮禮現在是漂亮的大人,想要什麼都能得到。”方如茵是真心心疼面前這個女孩,她知道她的過往,也知道她所受的痛苦。
眼睫輕顫,沈芙禮眼睛忽然有點紅,她輕輕開口:“其實我早懂了,痛苦來源于渴求。”
“醫生告訴我,我需要沉寂自己的心。”
“謝謝你,茵茵。”
方如茵猶豫許久,終于開口,“可是你,回到了南大,你知道的,他曾在這裡讀書。”
創辦的公司也與他曾畢業的母校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就算不是報紙,社交媒體,她也會在校内群,論壇,甚至導師的口中聽聞他的消息。
畢竟他太優秀,天之驕子,世界總會為這類人讓路。
“而且我聽說當年他過了清大的錄取線,但是沒有去,校長班主任都去找了他很多次,他是我們當年的理科狀元,卻留在了南大。”
捏勺子的手指用力了些,沈芙禮以為他是發揮失常,留在南大,卻沒想到,是他主動放棄。
高考那天她記得自己在病房邊水培了一株水仙花,她給水仙花澆水,看着柏油路上禁止鳴笛的牌匾,也想過,給他發祝福短信。
最後埋在心底,醫生來收走了她的手機,電子産品都不允許接觸,那時候手邊留着的隻有一本百年孤獨和生物書課本。
第二年考試複讀體力有限,她作文寫了半頁紙,數學最後一道大題沒有寫,總分過630,留在榆海,一座海濱城市,距離南嶼一千多公裡。
喝了口橙汁,沈芙禮沒有說話。
“不過不管了,都過去了。”方如茵想了想,說:“不過,禮禮你想好怎麼面對他了嗎?”
“不用面對。”沈芙禮對她彎唇笑笑,“他要去美國了。”
“什麼時候?!”方如茵驚訝得站起來。
……
回校的時候,圖書館借閱處發來催促還書的消息,沈芙禮匆匆忙忙跑回寝室拿了書,掃了輛自行車騎過去。
到圖書館樓下的時候,聽見幾個女生在談論,好像是他們系的。
“學霸失戀了都是學習嗎?”
“不知道,不過我們級草是這樣。”
“卧槽誰啊,你說阿哲?”
“他失戀?不會吧!他不是雖然長得不錯,但成績好學習好刻苦努力以前程為重的那一挂人嗎,根本不會考慮談戀愛啊。”
“本科四年也有不少女生喜歡他呢,自動化學院雖然男生不少,但都是些理工男,不修邊幅,像他這樣清爽幹淨又溫柔的真的是極品了。”
“本科拒絕了那麼多女生,你聽說的真的假的?”
“真的,我記得剛開學那會兒,經常看見他帶數學筆記和吃的去女生宿舍樓下等她。”
“這個我也看見了!而且我看到了他被拒絕的過程,那天她在一教下面,好像手裡拿了個可愛的草莓熊娃娃,女生沒收,說了什麼沒聽清,但是他回去的臉色真的很不好,很沮喪,之後沒看見他再和什麼女生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