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殷若花隻覺一道柔和氣息綿綿不斷送入自己體内,寒氣逐漸褪去,周身溫暖如春。
不知過了幾時,她緩緩睜開眼,隻見明月當空,樹影斑駁。
那人見她醒來,方收了掌,低低道:“姑娘,感覺怎麼樣?”
他用氣聲說話,聽不出本來嗓音,但殷若花一聽,心中忽然一陣激動,一陣歡喜,一陣悲傷,不住地道:“舟哥……是你麼?”
魏舟不答,隻道:“叫我魏舟。”
隻因在他心中,天底下便隻有一人稱得他“舟哥”。那少女喚他時,往往笑意嫣然,說不出的溫柔羞澀。
他心中甜滋滋的,隻覺世上再也沒有哪兩個字比“舟哥”更動聽,現下他聽見這女子亦叫自己“舟哥”,便覺這二字無甚特别,并不令他歡喜,此時才知,這二字原不動聽,隻因從那少女嘴中說出時,方有妙意。
殷若花一隻手撐地,緩緩轉過身來。淡淡月色下,隻見那人長方臉蛋 ,劍眉星目,不是魏舟,卻又是誰?
原來,那日南珠公主執意要他退下,不得擾了蕭别情清靜,他為捉拿要害柳眠月的人,并不聽命。南珠公主惱怒,便要同那些屬下動手,但那些屬下豈敢傷公主一根毫毛?不過睜眼等着被殺罷了。
魏舟向來愛惜手下,沒有法子,隻暫且退下,卻派人暗中監視梅花崖動靜。
某日,他正在客棧裡用早飯,忽聽手下禀報,說殷若花已離開梅花崖。
他心道:“我不過是要捉她回去審問,與那位公子并無糾葛,如今她肯離開,再好也沒有。” 當即便跟上去,瞧她所作所為,是否另有陰謀 。
到得一處小鎮上,見她同一個小丫頭甚為親密,心中十分好奇,便暗中随她來了村裡。
到得夜間,隻見一道黑影竄進花家,心想:“這位姑娘果然不簡單!”遂在暗中盯梢,直至她被黑衣人扛在肩上逃走,他才追出去探查情況。
殷若花面容凄慘,落下淚來,握住魏舟雙手,急道:“舟哥,我才是柳眠月,那個是假的!”
魏州聽她語氣陡然轉變,柔柔弱弱,凄凄慘慘,與這幾日來大不相同,心下奇怪,心道:“怎得她說話語氣與眠月妹妹如此相像?”
但見她臉色蒼白,眉眼間卻與柳眠月頗為相似,又想:“ 他命人監視眠月妹妹,本欲取她而代之,對眠月妹妹的習性和語氣必然了如指掌,我竟險些上了當,這女人當真可怕!”想到此處,将她放在地上,退開幾步。
殷若花見他面色冷冷的,眼裡露出一種厭惡、警戒之色,生怕他立時轉身離去,心情激蕩之下,嘔出一口血來,哭道:“舟哥……你……你不信我…… 那你可還記得‘其出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那時候你……你還……你還……”連說了幾個“你還”,蒼白的臉上 忽然飛上淡淡紅暈,低低地道:“你還親了我一下……說長大了……要娶我……娶我做媳婦兒……”
那時,爹請了先生教她念書,她嚷着要魏舟同她一道。她爹娘本就疼惜魏舟,便讓他二人一同讀書寫字。
某日,兩人正搖頭晃腦念叨這句詩,她轉過頭時,隻見魏舟呆呆地看着她。
她眼珠兒一瞪,伸手便揪他耳朵,故意闆着臉道:“好啊,你不好好讀書,卻偷看我,我告訴爹娘去,讓他們打你屁股!”
話未說完,忽覺臉蛋上傳來一陣濕軟的感覺,魏舟已坐回了身,臉色通紅。
半晌,她眨了眨眼,忽然“哇”的一聲哭出來,罵道:“你……你……你是個壞小子,我要告訴爹娘,把你趕出去!”
她飛奔至門邊,隻覺身後悄無聲息,不由得轉頭去瞧,隻瞧魏州耷拉着腦袋立在原地,一副懊惱模樣。
她捏住拳頭,怒道:“你對我做了壞事,幹麼又要做出受委屈的模樣?叫爹娘看了,還以為是我……是我是我欺辱了你……” 說着,淚珠兒撲簌簌落下。
魏州擡起頭來,臉色紅得似要滴血,又是愧疚,又是害怕,低低道:“是……是我不好……我是個壞小子……我……我……”
他拔腿便往前走,一面走,一面道:“我這就去向老爺和夫人認錯,讓他們狠狠打我屁股,将我趕出門去!”
柳眠月一驚,隻見他已沖出屋子,一時急了,忙拉住他的衣袖,喊道:“喂,你,你真的不怕我爹娘打你闆子,趕你出去麼?”
魏舟垂下腦袋,道:“是我輕薄了小姐,小姐莫說将我趕出家門,便是老爺夫人要将我打死,我也絕無怨言!”
語畢,掙脫柳眠月的手,正朝院外跑去,忽聽身後“哇”的一聲,她又哭了出來。
他心下一慌,頓住腳步,轉頭看去,隻見少小女癟着嘴,不停地抹眼淚。他懊悔至極,巴不得立時用刀戳死了自己。
忙上前幾步,又頓住,慌慌張張認錯:“小姐,是我該死,你打死我罷,隻是莫再哭了……”
說着,隻恨自己惹她掉淚,心中愈發難過,伸手往自己臉上啪啪打了幾個耳光。
柳眠月忙上前制止了他,但見他兩頰紅腫,忽然破涕為笑:“饒了你啦,若是爹娘把你趕走,誰來陪我念書呢?”說到此處,略頓了頓,雙手叉腰,闆着臉道:“隻是,下次不許你這樣欺負我了,否則,我……我就撕爛你的嘴,知道了麼?”
她臉上淚痕未幹,臉色紅潤,倒似露珠滾過的玫瑰花瓣,嬌俏可愛,令他十分歡喜。他人生中第一次生出一個念頭:“原來世上的女孩兒,竟這般可愛可喜。和她比起來,便是金銀珠寶,也變成了糞土。”
此時春風拂過,花香浮動,鳥鳴婉轉,他四周千百種聲音,他卻隻聽見自己的心碎聲。
經此一事,恐被爹娘知曉後趕他走,兩人便拉勾,誰也不得說出半句,便與情同姐妹的枕星躲在被窩裡說悄悄話時,她亦不曾透露一個字。天底下,隻他二人知曉這事。這女子又怎知?
念頭方起,心裡便道:“是了,這女子心思深沉,聽說江湖中邪術衆多,也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得知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