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回到房中時，丫頭們早已備好中飯。

花小蝶沐浴完，吃了中飯，想趁着空隙偷偷地練習魏舟所教。奈何魏舟盯她盯得緊，是沒法子脫身，每日隻好形影不離。但虧她勤快，加之魏舟在一旁示範、指點，短短十餘日，卻已低得旁人修習二十餘日。

漸漸地，花小蝶面對他時，已不如先前那般無所适從，隻覺他又溫柔，又細心。他好像知道自己心裡想什麼似的，渴了便遞水，熱了便擦汗，冷了便褪下自己的外衫給她披上，累了便抱她回房睡覺，但愈是如此，花小蝶便愈發想避開與他的肢體接觸。

深夜。

一縷月色從窗縫中斜斜映進屋中，映亮桌上一盆虞美人。

隔着一道六扇開合山水畫屏，魏舟在外間的小榻上睡下了，發出微微鼾聲。

花小蝶睜着眼睛，靜靜地注視着黑暗中的唯一的一縷月光。

她忽然幾不可聞歎了口氣，心道：“柳小姐，你這些時日究竟怎樣了？你說要同魏公子相處，怎又偏不出來？”

因着近日習武勞累，她等了一會子，眼皮已漸漸合上，恍惚間，耳畔竟響起魏舟的聲音：“天底下再沒有比我夫人更貌美，更聰慧，更厲害的女子啦。”每次練功完畢，他總是這樣笑盈盈地誇她。

花小蝶猛地心神一震，一時心緒翻滾如潮湧。

睜開眼，明月依舊，月色無聲。

四周一片寂靜，窗外時不時傳來夜蟲啼叫。

她睜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忽聽心中有人問道：“你覺得舟哥很好麼？”

花小蝶脫口道：“很好。”

說完這句話才回過神，忙閉上嘴，在心裡道：“柳小姐……我……我沒有那個意思……你的舟哥很好，而且隻對你一個人好。”

柳眠月幽幽歎了口：“這些日子，我愈發虛弱，時常陷入沉睡，醒來的時間愈發少了，想來已撐不了多久……”她說完這句話，忽然沉默，不知過了幾時，忽然轉了話頭；“若你是我，你會愛上他麼？”

不待花小蝶說話，她補充道：“如果你是我，不是你自己。”

花小蝶想了想，說道：“如果我是你，我當然會愛他，你本來不就挺愛他的麼？他也很愛你。”她歎了口氣，說道：“說實話，我前世今生，還從未見哪一個男子這般愛一個女子，他是第一個。”

柳眠月道：“我走之後，你就是我。你來代替我愛他，好麼？”她的語氣異常平靜，花小蝶卻能感覺到她的悲傷，就好像平靜海面下藏着波濤洶湧。

花小蝶一驚，幹巴巴地道：“我？這……這怎麼可以？”

柳眠月幽幽地道：“起初，我心中有怨，我素日燒香拜佛，從未做過一件壞事，卻落得這樣的下場，隻恨老天不公道……後來一想，老天不公道，人又能如何？一切都是命罷了，好在一生當中，倒也有所幸之事，遇見舟哥，便是我的幸事。”

她頓了頓，又繼續道：“知己如君，得婿如此，我已了無遺憾。隻他自幼無父無母，我不忍留他獨個兒孤零零地在這世上，所以，我希望小蝶姑娘能替我留在他身邊，好好兒地愛他，照顧他，陪着他……”

說到最後，她忽然極快地哽咽了一下，說道：“聚散不由人，我不知何時會離去，我知道這樣很是委屈了你，但……但我愛他勝過天下所有人，甯肯委屈天下人也不願委屈了他。你怪我很自私麼？”

其實，這些日子她雖虛弱，但隻要花小蝶願意沉睡，她便能使用自己的身子，隻不過，她想到終有一日會離他而去，便忍不住落淚。她不願讓魏舟替她傷心，是以便沉睡過去，制造他二人相處機會，好勸說花小蝶以自己的身份陪着他，免他孤苦伶仃。

她知道這樣做很自私，但為了魏舟，什麼都值得。

聽到“自私”二字，花小蝶忽然想起，當夜她為了救娘和哥哥，也為了不令小小蝶愧疚一生，搶過匕首自傷，不僅傷害了柳小姐的身子，還險些喪了命，彼時她便承諾過：“不管柳小姐有什麼吩咐，她甯死也肯去做的。”

如今，柳小姐要她以柳小姐的身份陪着魏舟，這一陪，就是一輩子，對自己公不公平且不提，對魏舟公平麼？他那麼好一個人，她實不願騙他，也不願他傷心。

沉默半晌，她才道：“我不怪你，我理解你。”

柳眠月道：“那你肯答應我麼？”

兩人雖三句話離不開魏舟，但花小蝶心中卻莫名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

白衣黑發，腰間挂着一根通體碧玉的短笛。雖然總是冷冰冰的模樣，卻會借錢給她，三番兩次救她于危險之中，最重要的是——她借的錢，他到現在都沒有催她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