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蕭别情眉頭一蹙,總是冷冰冰的臉色露出一種怪異的神色。
“我娘來找你了,她在哪裡?”
他十歲時,娘告訴他:“娘要下山辦一件事,少則數月便回,多則一二載……”娘摸了摸他的臉,慢慢地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柔聲道:“若娘……若娘不回來,你也無需挂念,獨個兒好好生活,曉得麼?”
彼時,他已跟着師父習“太上忘情功”,素日雖刻意壓制七情六欲,但唯獨對母親有幾分依賴,此時聽她話語中隐有離别之意,心下略有幾分悲傷,便問道:“娘要去找爹麼?爹這麼多年杳無蹤迹,說不定已死了,娘找不到爹,就不回來了麼?”
他自幼在雪山之巅長大,小小的世界裡隻有娘和師父二人。師父常年雲遊在外,娘又不愛說話,他的玩伴便隻有一隻小狼崽,是以他并不懂人情世故,素來有什麼便說什麼。
說來,師父雖是師父,但他已有一二載沒見到他,他是個逍遙塵外的道人,曾因機緣而指點他入門,教習了兩三年後,便将一本《太上忘情》交與他,叮囑了要點後,便由得他自己練習了。
他記得,娘聽自己的話後,沉默片刻,才道:“娘不願意瞞你,也瞞不過你。娘和你爹爹的事,是我們大人之間的事,亦是我們之間的因果造業,與孩兒沒有相幹。”說着,幽幽歎了口氣:“倒是娘對不起你,将你生下來,卻又沒法子好好照顧你。但,人的一生之中,有很多事,縱然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是一定要去做的,你明白麼?”
他點了點頭,說道:“娘很想念,所以一定要去找爹。”
娘說:“這是娘必須要做的事。孩兒,待你長大後,或許也會有一生中必須要做的事,若是不做,縱然活着,亦無趣味,若是做了,縱然屍骨無存,亦不枉一世為人。”
他送娘下了梅花崖,娘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拎着包袱,對他道:“世人各有因果,若娘不回來,你也不必探尋娘的下落,好好兒的過自己的人生,毋需挂念。”
《妙色王求法偈》有言:“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于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于愛者,無憂亦無怖。”
他想,世人諸多煩惱愁苦,皆由“情”字而生,若無情,便無苦。
冷風如刀。
白雪夾着紅梅簌簌而落,娘的身影漸漸湮沒在風雪中。
後來,他每日傍晚都在梅花崖下等着,期盼能在白茫茫的雪原中看見娘的身影。可等了五六年,娘始終沒有再回來。
此後,他便是孤身一人了。
02
南珠抱着蕭傷離的屍體,眼神恍惚,似已回到從前。
她微微一笑:“你娘啊……”頓了頓,語氣裡竟也露出一絲欽佩之意,說道:“難為她一個瞎子,竟然孤身一人找到京城來……”
說來,倒也多虧得華約的父親昔年在江湖上廣行善事,黑白兩道多承他恩惠,加之華約繼承父親遺志,雖不便行走江湖,也有救濟蒼生之心,但凡上門求醫者,不管有錢無錢,她一如同等。
她認為,在這世間,人的性命是第一個可貴的,豈是錢财可以衡量的?
後來,她救過之人散布各地,衆人心地倒也好,在路上見到她,隻道報恩時機已到,輪流送她趕路,照顧她吃食,雖一路奔波,倒也沒受多少苦楚。
在路上時,有人問她出山為何?若有要事,隻消她吩咐一聲,他們便替她辦了去,已報救命之恩。但她素來不多話,幸福了,痛苦了,皆藏在心底,況且她要探出夫婿的死因,若是被人害死……她必定報仇,此事事關重大,她不願牽連旁人,便隻輕輕搖頭,一字不言。
一路奔波至京城,她向人打聽,孤身來到公主府外,向門人報出自己姓名,門人卻不去通報——陛下有令,不許公主踏出府邸一步,亦不許外人來訪。
這既是對南珠的懲罰,亦是對她的保護。她無端害死了人家夫婿,人家必定上門尋仇。他素聞江湖中人乃亡命之徒,最講究快意恩仇,若人家找上門來,隻怕一刀将她殺了,是以,皇帝亦不許外人來訪。
華約沒法子,隻得回到客棧,另想辦法。她雙眼失明,行事諸多不便,雖略懂些功夫,到底派不上多大用場,她又不願向旁人求助。如此過了四五日,仍覺困難重重,她不識得公主府的仆人,沒法子僞裝,也不知公主府布局如何,便是挖了地道,也不知公主所在,若給各處看門的侍衛喂毒,她即便闖進去,公主府人多勢衆,也勢必将她捉住……
她想了千百種法子,皆覺不可行,但世上的事,總有解決的法子,隻不過她一時想不出。她心中倒也不急,她此次來京城,便是為尋蕭傷離的屍體,将他帶回家安葬。即便要花上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她也要找到他。
他一定不喜歡這裡的。
一日,她正在房裡沉思,忽有人敲門。
她問:“誰?”
那人回答:“沈夜雨。”
她立在門檻内,問道:“你來找我,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