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慧茹這次卻很堅決:“我要等澤川醒來,告訴他我的決定。”
她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一陣戲谑的譏笑聲。
“你要抛棄我們,幹脆早點滾蛋吧,常澤川那小子什麼秉性,今天敢打他老子,明天就敢打你。
“而且你那命根子似的镯子,若沒有你的好兒子,我還真拿不到,别怪我給他潑髒水,那小混賬不是什麼好貨,镯子換來大半的錢可都讓他花了。”
常海富聽說蘭慧茹要離開,便在大夫那坐不住了,硬是挺着酸疼的老身闆趕回來。看見屋裡的情形,仍不嫌事大地拱火。
他身後的常端跟着跑來,想要扶他,老漢靈巧地撐着杖,三五下跳開,他下不了手,隻能作罷,讷讷站在一旁。
看見桌前坐着他爹,唉唉歎氣:“二叔就要過來,拉不住他。”
蘭慧茹聞言一驚,鼻腔酸澀了,她的心突然又空落落的。這會兒再聽見常海富的聲音,她嫌惡地皺眉,不想去聽他咄咄逼人的話。
常春霞輕輕攬住她的肩膀,躲着瘸腿老漢,往桌後挪了挪。
再待下去也是自讨沒趣,蘭慧茹狠下心腸,拍拍常春霞的手背,對她擠出一個笑。
“不等了,我這就收拾。”
裡屋内,少年蹙着眉,口中喃喃:“我不想待在這,我要回去。”
他夢到自己穿越了,難道那是自己的前世?
破爛的瓦房,暴躁的賭鬼老爹,懦弱無依的娘,還有一個癡傻的妹妹。
腦中忽然湧出許多不屬于他的記憶。
黑夜中,他翻箱倒櫃,偷拿了他娘縫在鞋底的鑰匙,把床下藏着的木箱打開,摸出裡頭的镯子,塞進衣兜。
此舉給瘸腿老頭撞見了,镯子又被拿去,兩人拉來扯去,最後合計,把镯子當了分贓。
又閃出一個畫面。
他臉上谄媚,跟在一個長相酷似劉明德的胖子身邊,于村中橫行霸道,為非作歹。
看到村口女孩懷抱一隻白兔,他奉胖少爺的命令搶來,轉頭就把兔子烤了吃,惹得小女孩嚎哭不止,他還哈哈大笑。
常澤川在村裡遊手好閑,人嫌狗煩。
這不是他啊!
為什麼自己的靈魂一直徘徊漂浮在這個莫名其妙的爛地方,掙脫不開!
……
常澤川醒來後,隻瞥見蘭氏娘倆匆匆離去的背影。
蘭慧茹一臉平靜地往前走,頭也不回,與她并肩而行的小環還一直扭頭盯着她哥哥看,可那雙澄澈的杏仁圓眼裡分明沒有什麼不舍情緒。
青布裙裾掃過黴濕的門檻,緊挨着腳後跟落下,走向茫茫夜色之中,一閃而過,消失在常澤川的視線内。
他支着手肘坐起來,這一動牽扯到上下肌肉,隻覺又酸又疼,頭腦亦是一片空白。
土坯牆邊的條凳被兩鋪舊木床夾在中間。粗陶燈檠歪斜地立在凳上,托着個釉色斑駁的棕黃陶盆。
盆底淺淺的菜油裡浸着幾莖燈草,當下隻燃着一根燈草,火苗細若垂露,光影悠悠,輕盈得好像随時都會斷掉,裡屋被映照得半明半昧。
床闆吱呀響動。
一個面闊權腮、頭發灰白老人在床沿坐下。青筋虬結的手捧着粗瓷碗,遞過一碗熱水。見人接了碗,他輕歎一聲,喃出一句含混的土話:“澤川,你身體感覺如何?”
常澤川端着那隻呲了口的瓷碗,透過晃動的水波,看到碗底的泛黃和裂紋。而他碰到碗身的掌心,像被灼傷一樣,火辣辣的疼。
他不動聲色曲起手指,捏住碗口,扯起嘴角敷衍一笑:“謝謝關心了,都是皮外小傷。”
他已吸收了原主的記憶,自然認得面前的老漢,也聽得懂他那口晦澀的方言。周圍的所有,都在他腦海中漸生起印象,變得陌生又熟悉。
常海威愣了愣,他同樣感到陌生。難得看到他這侄子那麼客氣懂事,說話溫和有禮,恍惚變了個人。
也是啊,攤上個不靠譜的爹,眼見娘親帶着阿妹離家。一天内驟然發生這樣的變故,換誰心裡都不好受。
老漢眉心發緊。這事說到底是自個一手促成的,他心裡清楚,把常春霞請來多半是這個結果。
可這樣做怎麼對得起海富,父母臨終前把弟弟妹妹托付給他,他如今就要把二弟弟抛棄。
常海威開不了這個口,隻能讓常春霞來說。盡管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最終的頭還是點得艱澀。
這些年來,自己對不住的何止海富,更對不住的是二弟妹啊!
常老大看向榻上的少年,眼神多了幾分慈愛。他本是個寡言沉默的人,平日隻知道埋頭幹活,關心的話不會多說幾句,更何況他和這個侄兒向來也沒甚麼交流。
“你娘帶着小環到霞大娘家住幾日,以後,這屋頭就你們父子倆……唉,大伯覺得……”
他想勸慰幾句,絞盡腦汁,也擠不出來什麼,一句話生生頓住。
再回頭看一眼常海富,已跳到對面床鋪,抱起自己的腿靠在褥子上,貼着滿臉的狗皮膏藥,仍是不在意地歪嘴譏笑,不由哀歎。
“你和你爹都受傷了,不若這幾日,先去我們屋裡住幾日,把傷養好了,再做别的打算吧。”
他故意沒提父子兩打架的事,聽二弟妹那樣說,常海威心裡全明白了。鬧成這樣,到底是二弟的問題!真愧對先人!
長兄若父,這些年他沒盡到做大哥的責任。想到這裡,老頭面露慚愧。
“你娘和妹妹既然過去那邊了,欠債的事情,你就,就不用擔心,不用聽旁人怎麼說,大伯會幫你……”
常海威話還沒說完,他身後坐着的老婦便騰地一下站起,快步走來,拉過她當家的手臂往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