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味豬被擡了出來，放在後廚院子的案桌上。

梁度一臉嚴峻，雙手持刀，一刀寬闊厚實，一刀刃身細長，兩刀相互斯磨，發出唰唰的聲響。

他用刀背拍了拍豬背，沿着脊骨緩緩剖開。

随着化凍，豬肉愈切愈軟，一點點滲出粉紅色的血水，有細小的油脂顆粒漂浮其中。骨骼處沾着的脾髒碎塊也變得軟趴、黏糊，如漿糊般攪作一團。

這些液體流淌開來，滴到地上。

這就是常澤川和學徒吃飯的那張桌子，想到這裡，他胃腸一陣痙攣，又發出兩聲幹嘔。一邊嘔，一邊強撐着站在中間。

剛剛那個不搭理常澤川的玄豚幫幫衆已摘了面具，露出和梁度頗為肖似的面龐。這會兒也立在他身後，默然不語。

他們正對面，站着王登和幾個老師傅。

割線把豬分為兩半，梁度挑刀擺開，一半呈外層皮肉，一半展内裡腑髒。

常澤川伸出手，拇指用力戳了戳那塊肉，立刻凹下一個小坑。他道：“肉質已經松弛沒有彈性，按壓後也不會反彈。”

說明其細胞已脫水壞死。

他又翻開一角，盡是濕滑的觸感，連忙抽手狂甩，驚呼道：“瞧，濕哒哒的！”

這家夥皮下脂肪十分渾濁，脂質已經氧化酸敗。種種迹象表明，此豬生前就是一頭病豬了。

不用他說，大家盡管沒接觸過病豬，也見過健康的豬肉，就算不再新鮮，也不會到這種程度。

梁度看在眼裡，心也沉下去，他剖過無數豚肉，一頭豬到他手上，隻捏捏皮拉拉腿就能辨出好壞。好肉血水更淺，皮肉色澤鮮紅，膏腴潔白，彈性好。不似這扇肉，紅得發暗、發紫。

常澤川跑到淨房好一陣嘔，吐出了酸水，胃咕咕響，翻滾得有點難受，緩了還一會兒，才重新洗了個手回來，翻出布巾圍堵住口鼻。

他拍拍梁度的肩膀，遠遠比劃着，并令其切割，甕聲甕氣說道：“豬蹄甲溝處有粟米狀的斑點，邊緣有些泛黃流膿。”

梁度使細長刀，敲了敲蹄殼，便覺松動，再用刀尖一戳，那殼如未釘牢的馬掌，直接脫落下來，滾到地面上。

“還有，□□的皮膚處可見水疱和爛斑。”常澤川又連續點了幾處，“這裡，腹部一塊，皮膚散布着紫紅斑塊，按壓。”

梁度持鋼刀貼放下去，沉重的力量使得肉塊下沉，再擡起來，常澤川捏進布巾上前略進一步，皺眉道：“按壓不褪色。”

“後腿肉呈暗紅色網狀紋路……淤血浸潤……嗯，再看看裡面呢。”常澤川看向梁度，用手劈一道空氣，他馬上會意，沿肋排解肉，挑揀出髒器。

“心髒表面密布淡黃色斑點，像是虎斑。還有，脾髒腫大如發面饅頭，切開。”

梁度照做，隻見之中滲出黑色血水。

突然，噔一聲，院内一隅傳來瓷杯叩桌的聲音。

陳公原坐在遠處冷眼觀看，此時忍不住站了起來，近前揮袖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除了這個，還有沒有？這批貨出了差子不說，妄圖瞞報，缺斤短兩不要緊，若不及時發現，吃出了人命誰來賠？”

梁康聞聲一顫，面朝陳公，噗通跪下，道：“這都是我的錯，是我看顧的豚圈出了毛病，實在是近日歸欄的太多，罰都罰不過來，好不容易用香灰符水撿回這母豚一命，前幾日分明病似好了，才能送供上來。若不足數，也是沒有辦法交代啊！”

他一副老實的苦相，面色蠟黃，小眼，厚唇發烏。一看便是被生活磋磨的人。

“宰殺後冰凍裝箱，我覺不對，疑心病症未消，和老豚公說了，他卻說無礙，好孬自有大人分辨。”

梁康咬到嘴邊的水泡，嘗到一點苦鹹，烏唇也被浸得發亮。

橫豎都逃不脫治罪嚴懲了！不是缺上肉供在幫内挨豚公責罰，就是擡上劣豬被懷瑾堂發現查辦。豚公已攜着幫衆走了，是徹底把他放在這裡，不管他的死活了。

他知道玄豚幫規矩嚴苛，各人各戶領崽兒到方格圈養，日常也有傷亡耗損的，記錄在冊，可沒有他那麼多。到底是遭了什麼孽，這些小孽障突然發病，連帶着一個圈都活不了，僅剩幾隻崽兒還沒有什麼事，但自己也養不活，隻能白送給其他圈，這又有什麼用呢？就算把崽兒拿出來，也是不足斤兩啊。

梁康頭貼石闆，咚咚磕了幾個頭，全身伏在地上，不住發抖：“小人，小人是心存僥幸，妄圖蒙混過關，卻不知道裡面那麼嚴重，都怪我……都是我的錯，大人饒了我這一次。”

梁度直接扔了兩把殺豬刀，跪在他弟弟旁邊，也跟着求饒：“陳公，他隻是蠢笨無知，但絕非有意啊，您大人有大量，看在這次沒釀成大禍來，饒了他吧。”

另有一隊師傅過來，朝陳公禀告，他們仔細查驗了一遍其他吊豬，肉質、色澤及味道都沒有問題。

“你既然說與豚公，為何又對我瞞報？”陳公的眼眯成一條細縫，魚尾紋張得更開了，翩翩欲飛，他拉起梁度，手指直直點向梁康，不由分說道，“你知道的，我們兩邊是一個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