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澤川懷疑小滿綁定了記憶清除系統,轉眼就把窘迫的沐浴偷窺案統統忘記,昨夜還似純情少女,羞愧難當,今天又變成江湖老油條,大言不慚地評頭論足。
“太瘦了,白條鴨似的,好像看見肋骨了吧?”
她叼着牙簽,用不知道哪裡弄來的锉刀雕磨一根細小的銀針。
“不過看起來還算光滑細膩,年輕嘛。”
小滿走近,上下打量一番,又恢複了初見時看砧闆上的肉那種表情。
拿着锉刀亂晃,像是要砍上來,好在沒有。
她這次帶了幾分柔和,語重心長,并拍了拍他肩膀:“好好練,男人沒有肌肉沒有力氣可是不行的哦。”
常澤川赧顔:“我們孤男寡女……同處一個屋檐,是不是太不方便了?”
小滿牙簽向上一翹:“有何不便?我都不在意,你還不好意思起來。這裡那麼寬敞,不住白不住。”
“我,我反正沒什麼吃虧的,你看就看了。”常澤川不自在地轉過臉,“這不是怕有損女俠的名節嘛,萬一要賴上我,可不好交代啊。”
“我怎麼可能賴上你!何況隻是看了,也不能再做什麼了!”小滿扯下牙簽,當即反駁。
說話間她擡眸往上看,分明較他矮了大半個頭,籠罩在周身的陰影中。卻給了一個壓根沒把此人當回事的眼神。
“再說了,你打不過我,還能做什麼?”
明晃晃的嫌棄。
“何況你說名節,我才不在乎,爹娘都沒了,這輩子才沒人管我婚喪嫁娶呢。”
常澤川也破罐子破摔,師其流氓打法:“好咯,反正你也看過了,那以後在屋裡,我也不再顧忌!”
他把外衣剝下,丢到一邊,就要去洗漱,沒一點遮蔽的意思。眼看要退到亵褲。一隻枕頭就砸過來。
小滿大叫一聲“流氓”,又一個枕頭飛來。
簡單洗漱過後,小滿替他重新上了藥粉。紗布從前額繞過來,少女的手臂在他眼前晃了一圈又一圈,揮來馨香的風。
彼此的呼吸糾纏交織,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常澤川心神不甯,氣息也有些紊亂,想着白天梁度和他說的事。玄豚幫秘密養豬,對抗聖上,正與他的志向相合。但這等非法機構,為防範朝廷間諜滲透,必定十分謹慎,要混進去想來不太容易。
雖然他自稱祖上養豬,梁度一時共情,但也無以為證,可瞞不過幫派的眼睛。且他才說了誓要推翻此令,本還激動傷懷的梁度臉色登時變得複雜起來。
思及此,他确實存了幾分要搬去房舍的心思。于是試探着和小滿說:“我這兩日幹跑堂,總覺得這個身份住在這裡,被其他學徒們看到不好,每次回來都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所以想着,你要也覺得不方便,幹脆我就搬出去了。”
小滿攥着紗布,在他後頸上方定住,頓了頓,道:“别忘了我們是為什麼來這裡,沒兩日掌櫃的回來,事情就了結了,何必費勁搬進搬出。難道你真要在這裡長久地做跑堂?”
她打出一個結,帶了幾分手勁,紗布略緊,擦到傷口,常澤川眉毛輕擰。
“跑堂怎麼了?我覺得當跑堂也挺好的。不是所有人都是王孫公子或者劍客高人的,憑自己的力氣幹活吃飯,有什麼丢人的?”
日日夜夜和梁度混在一起,得了他的引薦,以此表明決心。可就算花這種程度的力氣,也不知能有多大效果?故而常澤川的決心并不堅定,幾下搖擺,終旗鼓偃息,沒有再提。
小滿嗤笑他:“幹了兩天就說這種話,可不可笑。我又沒說丢人。”
常澤川轉過頭:“反正掌櫃的一回來,我們就徹底分道揚镳了。是跑堂還是别的什麼,日後也再見不到。”
他暗自思忖:玄豚幫違抗禁令,壟斷生豬産業鍊,一邊與權貴勾結,一邊對抗朝廷。要想順利加入,隻有兩個辦法。
一是底層切入,即如梁度一般成為禁令的受害者,雖然他某種程度上确實是,但畢竟是“還沒有發生的事”,可能經不起推敲。還有一種就是從上層迂回,可僞造某位貪官“白手套”身份,以“替大人物暗中牟利”為由潛入幫内。
但是這樣的大人物,他接觸不到,不過懷瑾堂掌櫃可以。
他凝視小滿:“在這之前,看在你我交情一場的份上,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給我一個身份,讓我加入玄豚幫。”
“好啊。”小滿沒問緣由,爽快答應了,“不過我也有一個忙。”
*
懷瑾堂是淩雲閣旗下酒樓,常處繁華之地,貫通南北水路,來往客人不光有身着華服的達官顯貴,也有着裝各異的江湖人士,他們兩撥人馬迥然不同,卻能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幹擾。
這天,寅時未到,泗州城的街道被大霧籠罩,四下無人,一隊皂衣镖師踏進懷瑾堂的後門。
常澤川已起床了,透過窗戶,隐約可見那行人帶着面具,衣着統一,不緊不慢魚貫而入。猜測他們就是玄豚幫的人了。
為首四個轎夫肩上托着一隻紅木軟轎,走三兩步,足尖點地,旋即躍起,那轎似紙糊一般,輕飄飄飛向前,落時又穩穩搭在幾個轎夫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