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谧半晌,梁康好歹給他墊上了話,顫顫巍巍問他:“那,那你說說,有什麼辦法?”
幫内處理病豬,哪裡有什麼講究。
以前也沒有過那麼吓人的病。平時遇到犯懶的豬兒,都是聽李二嫂說的辦,不外乎喂些民間消食的偏方,或找豚公來作法驅邪,灑符紙水兒。實在懶得不行,不久後歸欄升天,就随便燒了埋了。
圈主們多是屠戶販夫,更有糞工農婦的,就是主事的豚公,先前不過一個豬行老師傅,他眼睛尖,能挑揀出品種、肥瘦和良莠,知道豬病了,可也不會治啊。
但能治病的,也不單是豚醫,連着其他牲畜,馬啊牛的,一并看了,他們活計不受影響,自然不會入幫。
幫衆都是些老實人,以前屋頭養起兩三頭私家豬,已經稱得上很有經驗了。再者,偌大的養殖場,供應那麼多豚肉。成百上千的生豬一氣養在一個地方,大夥都是頭一遭,即使再精心養育,難免會出現岔子。
“我給你一個方子,大可以回去試試,看靈不靈驗。”
說話間,常澤川挂在臉上的布巾被氣兒吹得輕輕飛了起來,一跳一跳的,弄得他臉頰發癢。
“可,可除了我的圈欄,其他的都是好豬。”梁康沮喪地垂下頭,這方子再管用,也無用武之地了。
他覺得自己或許是觸犯了土地公和瘟神,因為沒有那些嫂子們祭拜誦經得勤,果真失了庇佑,引來災病。就是以後的病豬有法可依,和他也沒有關系了。他注定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常澤川一把扯下布巾,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誰說都是好的,你就那麼笃定?向來疫氣都是一傳十十傳百的,這批僥幸隻有一隻,那以後呢?就放任不管的病下去嗎?”
“這……”梁康說不出話,冷汗直流。
雖是各位圈主看管自己的圈欄,但圈舍之間也是挨在一起的,他想起前兩日才送給李二嫂的那幾隻崽兒,心裡一陣發慌。他已經犯了死罪,如果再禍害了其他生豬,就是千刀萬剮也不足惜。
陳公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立刻招人送來紙筆,要常澤川寫方子。他以識字不多,寫得不好推脫,并說用一個條件來換。
陳公面色不虞:“條件可以有,但你得斟酌是否配得上。治牲病的方子不是多稀罕的東西,隻要請個獸醫開看便是了。”
“現在去請,一來二去的豈不麻煩,何況糊塗油滑的庸醫大有人在。”常澤川指向梁康,“直接讓他把方子帶回去,是真是假,當場可驗。”
果真說到這處來了。其實要再找獸醫并不費多大功夫,可靠不靠譜呢?常澤川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陳公翻起眼皮輕飄飄打量他一番,眉毛一挑,心下有些恻動,他暗自忖度到:這厮分明打一開始就存了救這個人的念頭。可懷瑾堂規矩分明,他們老豚公撂下的禍患,他怎麼能當着衆人的面就此作罷,把這種壞了規矩的事輕輕揭過。
常澤川提高音量:“此例說明,整個豬舍環境可能存在潮濕、污穢、通風不良等問題,已經滋養了毒氣、瘴氣,我敢說,不及時處治,三日後豬舍的疫病一定會泛濫成災,沒有生還,再去救也來不及了。”
他說得信誓旦旦,仿佛十萬火急,但實際上也沒有太多把握,手中不由捏了一把汗。
“天爺!怎麼會這樣!”梁度忽然大喊道。他拿過紙筆,推常澤川一把,“你快把方子寫下來,讓人帶回去。”
他這出靈機一動,刻意沒點梁康,像蒙混過去。不料反倒叫陳公順水推舟,隻笑道:“就讓常澤川把方子帶過去吧,若真有什麼病兆,也可就地醫治。”
梁度臉色發白,筆杆從手裡滑下來,慌亂去撿,可手是黏的,一直拿不起來。
常澤川僵在原地,覺得陳公笑得很陰沉。
這倒是陰差陽錯摸進玄豚幫裡了,得來全不費工夫,可他卻怎麼也點不了頭。本意是救人,如今卻成了踩着别人的屍體進去了。
常澤川臉色煞白:“可我不是玄豚幫的人。”
陳公卻不在意:“這要什麼緊?你如今是聽雨軒的人,我讓你去就去。何況我殺了他們玄豚幫一個人,再還他們一個人,這很公平。”
常澤川強撐鎮定:“我現在還不能去!要在這裡等人回來。”
他顧及院子人多,沒有明說出來,但陳公明白,這小子是提醒自己身為掌櫃的恩客,不該被他這個當下屬的随意支配了。
“又不是你要找他,留姑娘在這裡等就好了,小兄弟隻說為兌銀兩,那在我這邊辦更方便了。”陳公笑得慈眉善目,“而且你不是想入玄豚幫嗎?”
常澤川聽到這句話,如墜冰窟。
他為什麼會知道?是小滿,還是梁度?還是所有人一直活在他們的監視之下。腦中急速翻湧,什麼千裡穿書筒、情報、天機、淩雲閣等字眼都噴發出來,在軀體裡亂跳,遏住了他的心髒。
為什麼會這樣?連他們這種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也在監視範圍裡面嗎?難道他每晚和小滿說的話也被記錄在冊?這個圓臉皮笑肉不笑的怪人,是在威脅他嗎?
常澤川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家黑店。他對這裡感到惡心。幾乎就要點頭答應,正好借機離開。
是啊,他确實想加入玄豚幫,找到秘密豬場,跟着他們去推禁令,或者跳過這個任務,在秘密豬場養殖然後發家緻富,反正不管怎樣,有沒有他,禁令都是會廢的,他隻要達成最後的目标就可以了。
養豬,發家緻富,然後回家,徹底離開這個鬼地方!離開這些目無法紀,賞罰不明的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