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粲然一笑,手中已拈着一簇假胡子:“有所圖謀的是你吧,我們是衙門的人,聽說城頭曹府的火宅了嗎?已調查出來乃山賊放火行兇,如今流竄到這永甯坊這一帶了,我看小姐你就很可疑啊。”
“荒唐!你說自己是官衙的人,有何證據?”灰衣人放下手,挺起胸膛,指着小滿,“你說我是山賊,又有何證據?我分明是……”
她聲音低了下去,四周看看,咬牙切齒:“我是江芸姗!”
小滿眨眼:“原來是江三小姐,失敬失敬。可是真的假的?你又有什麼證據呢?”
“你這人有沒有腦子啊?如果我不是江府的人,怎麼可能光明正大從正門出來?”
小滿甩了甩假胡子:“那肯定是狗洞和西角門都被堵住了。”
那人一把奪過胡子,後背緊貼房門,神色不耐:“你們到底是誰啊,不會是老頭子派來堵我的吧……就問你們讓不讓我走。”
常澤川看小滿玩心未消,怕她瞎攀扯一通引出事端,于是扯了扯她衣襟,淡聲道:“不,我們是懷瑾堂的人,特來府上送膳,既然你是江府的人,麻煩通報一聲。”
江芸姗看後面那男子說話,打斷了愛捉弄人的小鬼,臉色稍微緩和一些,待聽他說完,卻又不滿起來,指着自己的臉,一副不可置信:“什麼通報,你叫我通報?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身份?”
“好了,大小姐忙着離家出走,是不會給我們通報的了。”小滿牽着常澤川轉身就走,“看樣子今天大門暫時不會有人應聲了,我們還是去側門吧。”
江芸姗望着兩個人遠去的背影,恨恨地把胡子貼上,氣得跺腳,半晌才甩袖離開。
倒黴,倒黴。懷瑾堂什麼時候有這種人了?也太無禮了。
小滿回頭,灰色身影已經消失在路的盡頭,忍不住笑出聲:“江三小姐真有意思,我聽說吏部侍郎江承淵是個老古董,沒想到他弟弟家倒是和悅輕松。”
“你們江湖中人,怎麼管朝廷廟堂的事?”
“略懂略懂,江家可是泗洲城的大戶,這種事稍微打聽一下都能知道。”小滿撩了撩肩上的飄帶,“這是他們家祖宅,江承淵喪妻,獨自在京中任職,隻有一個女兒,放在老太太膝下養育。如今這裡應該是身為淮安府同知的他弟弟,也就是江芸姗她爹操持。”
常澤川唏道:“看來地方權貴也和玄豚幫勾結在一起,不知道吏部侍郎知不知道。”
小滿輕笑:“嘁,吏部侍郎才沒空管呢,這種很小很小的事情,說不定是皇帝睡夢說的話,或者一拍大腿心血來潮的決定,說完他都不記得了。”
“也是啊……難怪委我此任,多半是憂心我要與旁人通消息。若我稍有異動,怕會惹來無端猜疑。”
永甯坊屬官宦聚集之地,環境清幽。拐到一處青石鋪路的巷道,兩側栽種百年槐柳,與城内主街的繁華喧鬧相隔。
走了幾步,便見幾隻青緞八寶轎出來。一隻素白的纖手撩起綢布簾子,恰見墨綠織金比甲的男子穿身而過,隐隐是熟悉的側臉。
“澤雨……”江岚輕歎,坐直身子,把頭探出,呵令一聲“停轎”,前後的轎子也停下來,阮氏便掀簾來問。
江岚道:“沒有事,隻是剛好看見有人拜訪,覺得好奇怪,找人上去問問。”
不一會兒,問話的人回頭來報,說是酒樓送膳的小厮。
阮氏聽罷好笑,讓轎夫繼行:“小厮而已,有什麼奇怪?”
江岚攪着手中繡帕,心不在焉:“可能是芸姗不在,這路上都顯得無聊了。”
“那丫頭要是在,你又要嫌她煩人了……”
一行小轎搖搖拐出了巷口,常澤川也把那盞食盒送到江府中人手上,他長舒一口氣:“沒敢打開看,不知道那一晃,裡面晃成什麼樣子了。”
“你沒看過?萬一裡面不是燒肉呢,”小滿踮起腳,“而是炸彈——”
“嘭!”
她攤開雙手,猛然拍到常澤川身上。
“那我們就完蛋了!”
天邊霞光燦爛。水浸的紅日,蒸騰的濕氣,小滿霧融融的臉。
他又想起來了。
裹着酒氣沖進聽雨軒後,左腳踩右腳,惶惶然絆在地上,小滿過來扶他。那一刻他隻是想,自己被監視了,到處都是耳目。梁度會死,梁康也會死。他們兄弟一臉凄哀,把一雙兒女和妻子托給他照顧。
他看見小滿捏着鼻子,嘴巴在動:“好臭!你喝醉了?”
其實卻沒有醉。這具身體為什麼喝不醉,意識為什麼還是清醒。他輕輕攬住小滿,認真地看了良久,忽然低頭吻住她。
窗外桃花正盛,一陣風吹過,花瓣微顫,紛紛揚揚,撒落在露台上。
再次睜開眼時,少女撫着泛紅的唇,圓眼怒睜,朝他重重一拳。之後,徹底不省人事。
常澤川俯身,又想起妝婆子那句話,到底是什麼心心念念。這時看着嬉笑的小滿,他思忖一番,問道:“所以我們為什麼還沒有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