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跟我來!晚了就趕不上了!”
少女身姿輕盈,衣袂飄飄,熟稔地在巷道裡穿梭。常澤川一手捏着火燒又護着錢袋,穿着行動不便的長袍長袖,跟随人走,亦步亦趨。
他們掠過苔痕遍布的老舊磚牆,聞到幾戶人家後院飄散出的飯菜香,繞過幾處堆着廢棄陶罐的角落,鑽進染坊後晾曬的彩布陣中。
彩霞沒有了。各色布匹在晚風中獵獵作響,都是灰撲撲的。
小滿停下來,從挎包裡掏出一隻小燈,擦亮了,往四周走了幾步去認路。方圓半裡隻有她是彩色。
拐角後面,卻是死路,盡頭摞着一堆淩亂的染缸、大桶。
“咚咚咚——”
桶裡似傳來沉悶地響聲,把兩人都吓了一跳。
“什麼聲音?你聽到了嗎?”常澤川惴惴,“這是哪兒?有沒有人……咱們是不是迷路了?”
小滿豎起耳朵,往前探去,低聲道:“噓,你别出聲!”
常澤川瞬間緊張起來,到旁邊雜草叢中撿起一根長棍,攥在胸口,疑神疑鬼地往前後左右看去。他看小滿已隐了手串鈴铛,亮出暗器,大感不妙,忙上前扯住她,湊近耳邊說悄悄話:“咱們還是走吧,别招惹出什麼晦氣的東西出來……”
“何況,人家也沒有要動手啊!你要幹什麼?”
這個破染坊偏荒無人,此時夜沉沉的,風吹草搖間都讓他打一哆嗦,不禁想起曹府地道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小滿凝眉:“我隻是覺得奇怪,這裡好像有人,我聽到氣息了。”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人蹲在木桶裡呢?
常澤川道:“可能是染坊的工人,看管的保安之流,一時喝醉了昏睡過去……或者是幻聽呢,剛剛聽錯了,是耗子也說不定。快走吧,不然真錯過龍王了!”
小滿舉起燈往前照了照,伸直脖子不死心地看去。這光線一晃,果然聽到桶後傳來嚓嚓響動。
常澤川慌得閉上雙眼,帶着哭腔哀求:“别看了姑奶奶,我害怕!”
一隻花狸鑽了出來,幾下跳上木桶,朝他們喵了一聲,躍上牆頭,沒影了。
小滿輕歎:“原來是一隻小貓啊!”
虛驚一場。常澤川松一口氣。
木桶内,也有人松了一口氣。她終于敢輕輕呼吸出聲,細小的氣流噴到上唇那叢有些歪斜的胡子,騷得鼻間發癢,幾乎要忍不住打個——
“阿嚏!阿嚏!阿嚏!”
夜風吹過,常澤川縮了縮脖子,連打了三個噴嚏。
好在他們出來後,反向而行,循着溪流聲,隻跨過一個淺淺的水窪,便來到一座破敗的石拱橋上,眼前豁然開朗。
“就是這裡了!”小滿站在橋心,指着前方燈火漸次亮起的方向,一臉驕傲,“看,那雙紅線就在我們前方轉彎,龍王隊伍必會在此稍緩,我們看得清清楚楚,又不必與人推搡。”
橋下有極細極淺的水流,蒿草相依,映着天邊最後的、也是極細極淺的霞光,遠處主街鼎沸的人聲隐隐傳來,襯得此處如鬧市中的一方秘境。
一陣低沉、仿佛從地底深處傳來的鼓聲響起,緩慢而沉重,如同沉睡巨獸的心跳。而後,螺号長鳴,尖銳高亢,劃破長空。鼓螺聲似龍鳳合吟。
主街方向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
“來了!來了!”小滿抓緊了橋欄,激動得踩腳。
城西的龍王廟方向,一片耀眼的赤金火光如同決堤的洪流,滾滾而來,将街道染成一片紅海。
開道的儀仗,兩隊手持火把的引路燈童,身着彩衣;數十名赤膊壯漢,頭纏紅巾,腰系金帶,手中高舉着繪有風、雨、雷、電、雲紋的巨大神幡。随後是鼓手,八面直徑近丈的牛皮大鼓,由十幾名壯漢擡着,鼓手赤裸上身,筋肉虬結,揮舞着裹着紅綢的鼓槌——
“咚!咚!咚!”
鼓聲稍歇,笙箫笛管之聲響起,似綴滿珠翠的長調,一曲绮麗華彩的祭神樂章。
小滿掏出水晶鏡,放到眼前張望。
常澤川驚呼:“這是什麼…你裝備不少,還有望遠鏡?”這有點超标了吧?
小滿轉了轉嵌管,将畫面拉近到儀仗後的龍王前後,尋找聖女的身影。隊伍至正前方的轉彎處,便要跨過下方一座龍骨橋,方步入主街,彩繡輝煌的巨龍遊弋于此,速度果然稍緩。
“是啊,這是我從曹府拿出來的唯一的東西。”她語氣低落,“其實是馮伯伯身上拿的。”
她當時還不知馮翻身份,把人往石頭牆皮上砸,直甩出一隻漂亮的水晶小管,便順手昧下。
巨龍還在嘶吼着前進,凸起的脊骨之上,龍香蒸蒸袅袅,于它起伏波動,蜿蜒遊走間随風飄散,恰似騰雲駕霧一般。
常澤川不由被這盛典所震,感染得情緒激昂,沒來得及細想小滿所言,卻見她突然滾下熱淚,罵自己:“我真不是人!”
小滿眼眶模糊,遠處隻有一片流動的熱潮,什麼也看不到了,便把水晶鏡遞過來,翻出帕子拭淚。
“沒關系,你要替他好好活下去,看遍這個世界。”常澤川安慰道,接過那鏡片怼在眼珠前,尋到巨龍盤旋環繞的中心那一座蓮花寶辇,靛藍長裙的纖長少女玉立期間,面紗半遮,露出一雙素淡的眼眸。
一陣不知何處所起的狂風,将緩緩而行的遊行隊列也吹亂幾分。飛沙走石,遊人皆是雙目迷離。待這股詭異的風勁過去,那聖女的面紗也被吹揭了,松松軟軟墜地。
聖女側頰上是一塊火紅猙獰的疤,層疊,細密,似翻湧的血浪。
常澤川持鏡的手一頓,他看到蓮座下一個記憶中的人影。
圍觀的衆人都忘卻呼吸,聲音頓住。忽而有人大喊“是龍鱗!”人群中爆發出更狂熱的呼喊——“龍女!龍女娘娘顯靈了!”
“拜見聖女娘娘!”
背後一道急促的腳步聲,有人聲嘶力竭地大喊:“有、有人要炸炸死龍女…… 龍骨橋藏了炸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