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愧是我認識的宋侯爺!”我沒克制住吹彩虹屁的欲望,“我跟你說句實話宋硯,這天下第一我覺得非你莫屬。等你成了天下第一,我一定敲鑼打鼓夾道歡迎,到時候咱倆必須一醉方休!”
宋硯輕笑:“好,就這麼定了。”
不知道為啥,話一說完我忽然想起來了剛才左丘乒乓說的司馬綱還有活在傳說裡的獨孤孤獨,心裡一下子頗不是滋味。
“不過侯爺,你肯定知道,還有一句話叫高處不勝寒。”緊跟着我又補充,“這世人看天下第一都隻看得見正面的風光無限,至于背面有啥,沒人在乎。我收回剛才的話,不管你是不是第一,隻要你平平安安回來,我都跟你一醉方休。”
宋硯盯着我看了一會兒,不知道是啥想法。我再看向他,他已經從艙頂跳了下來,坐在了我的旁邊。
他說:“我當天下第一,不是為了風光。姚欽,我從來不知道我該為了什麼活着,思來想去,就隻有把我爹當年走過的路再走一遍——我想上珠峰,想守邊關,想馬革裹屍。”
“……”
我想起了大瓶子給我講的前情往事,腦子裡冒出來一個問題——所以宋瞻的事,宋硯他到底知道多少?如果他都知道,那他又是怎麼個想法?
想不通。直到現在我才發現,我和他認識以來,我的脾氣秉性早就被他摸了個一清二楚,而他在想什麼,我一點兒都不知道。
“我想……我很想他們,”宋硯把手裡的空壇子踹開,又重開了一壇咕咚咚灌下去好幾大口,“這些年我經常做一個夢,我夢見我就在赤沙城外,所有人都死了,隻有我還活着……然後……”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頭朝我一歪,倒在了我肩膀頭。
月光下,宋硯的臉也是月光色。我欠嗖嗖地伸手在他臉上捏了捏,宋侯爺皺了皺眉,含糊說了句什麼我沒聽清。
“睡着啦?”我趁人之危又捏了一下,“嗯?”
他沒動彈,随便我捏:“沒有。”
“其實我覺着,你也可以有别的活法。我不是說你想走你爹的路不對,就是怕你一根筋繞不過來彎,把路走窄了。”我扶了扶他的頭,宋侯爺似乎靠不大穩當,于是我幹脆伸胳膊把他摟住,“虛得乎的大道理我不跟你講,我隻知道以前以後都是看不見摸不着的玩意,把今天的日子過舒坦了才最實惠。”
宋侯爺嗯了一聲。
原本驚險刺激的劫獄行動意外演變成了姚老師的心靈雞湯小課堂,看學生反饋效果居然還不錯。我擡頭在大圓月亮和小宋侯爺之間瞅了瞅,心情一個澎湃之下教學繼續:“論不論劍的另說,出去走走也好。你這麼好的人,困在京城這一畝四方地白瞎了。幾号走?我送送你。”
說完感覺這話有點兒嘴熟——前陣子剛和莺莺說過。
莺莺……
不知道為啥我隐隐約約感覺宋侯爺今晚的眼神和那天的莺莺有那麼幾分像,趕緊晃晃腦袋把溜走的号拽回來:“問個題外話,侯爺你真放下莺莺了?”
宋硯回答:“是,我隻當她是朋友,再沒其他。”
我再問:“那我讓你表哥給你張羅張羅相親咋樣?不着急等你比完賽回來就趕趟。你這個歲數也該成家立……”
話沒說完就被宋侯爺塞了回去:“不。”
“……”
死直男。
我接着喝酒沒再跟他說話,他就安安靜靜靠着我也沒再說話。酒壇子見底後我伸手又在他臉上捏了一下,這回一點兒反應都沒有——是真睡着了。
夜裡這湖上正經涼着,讓宋侯爺露天肯定是不行。我雖然沒醉成他那德行,但是也被酒精給上了頭,這會兒渾身都發飄,隻能勉勉強強把他抱起來,連拖帶拽地送進了船艙。
“酒量不行還一個人大半夜喝悶酒,真有你的,”我把他搬上小床,“……别亂蹬,給你脫鞋呢。”
宋硯被我用毯子蓋好,隻露出個小腦袋瓜。過了一會兒他忽然睜開眼,直勾勾看着我:“姚欽。”
我瞟他一眼:“幹啥。”
他說:“你以後,别對我太好。”
“……”
不是這話怎麼說得好像我吃飽了撐的發洋賤呢?
我湊過去瞅瞅他:“為啥?”
他閉上眼睛,既不說話也不看我,不知道是又睡過去了還是壓根不想搭理我。
船艙裡沒有蠟燭,但是外頭的月亮就足夠照亮了。宋侯爺屬于酒越喝臉越白那種,月光晃在他的臉上看不見一點兒血色,乍一看像個沒沾一點兒油彩的瓷娃娃。
我沒忍住,趴在他枕頭邊上看了一會兒。
“你在看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宋硯忽然睜開眼,輕輕說了這麼一句話。
換成平時我一定欲蓋彌彰,靠打馬虎眼蒙混過關,但是今天不同——常言道酒壯慫人膽,更何況像我這種根本跟慫不沾邊的人。
我的語言中樞脫離了大腦控制:“看你好看。”
很明顯,平時的宋硯聽了這話一定會掄起大刀直接砍人,但是今天他也不同——他盯着我,任由我倆的視線纏成了一團亂麻,什麼都沒說。
上了頭的酒精不會揮發,但是理智會。不知道這麼盯了多久,我又得寸進尺:“你真好看。”
玉雕的一張臉在我眼前逐漸放大再放大,我暈乎乎地嗅到了溫熱的酒氣,順着酒氣嘗到了一縷清涼的甜香。那甜香勾兌着淡淡血腥從舌尖一點蘸開,把我和一個不真切的人影死死勒住……殘留的意識裡,觸覺和聽覺被無限放大,最後的最後,我聽到一個潰不成軍的人在我懷裡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