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至日移,星隐月稀。天色漸漸大亮起來,又緩緩到了日中。正午的太陽火辣辣的,灼在衆人背上,士兵們腳下草鞋似乎都要被這土中蔓延出來的暑氣烤化了。
張自忠手下五十九軍大多為西北軍出身,常年生活在北方。而大别山确屬秦嶺—淮河以南,氣候濕熱的叢林,獨立團許多人未走幾日身上便開始生出瘧疾,連林書淺也染了這病,整支部隊每日都有幾十名士兵死亡,士氣十分低落。
江瀾見這情況,心中着急,林書淺也有些發慌:這樣長期急行軍,如果沒能短時間走出大别山脈,獨立團的非戰鬥減員将遠遠超出他們的預期。
江瀾也在為這事發愁,隻好下令全團就地紮營休整,林書淺強忍着不适指揮着士兵滅殺蚊蟲,防止傳染。
山中晝夜溫差極大,白天還豔陽高照的大别山北麓,到了晚上卻寒風刺骨。林書淺本就在發着高熱,面色紅的有些不正常,被這冷風一吹,又寒顫起來,身子不停顫抖,江瀾見她這樣子,忙不疊将軍裝脫下來為她披上。
江瀾的衣服暖烘烘的,一覆到林書淺身上,她便覺得這冷意消了許多。隻是額頭冷汗連連,嘴唇也白的失了血色,江瀾見她這般,用衣服将她整個人裹住,打橫抱起放到了營帳内。
她心下已經有了主意,便開口道:“你好好歇息,我叫人燒些熱水來。”
林書淺點點頭,強撐着說道:“江瀾,别……别讓書群知道……”
江瀾有些啞然,隻好遂了她的心意:“我盡力。”
出了營帳,她直直奔炊事班而去,手中早就出現了幾瓶營養劑,趁衆人忙碌,江瀾将營養劑全部倒進鍋中,同大鍋冷水一起燒熱:“王班長,你來!”
炊事班長聽見團長的話,趕緊擦了擦手小跑着過去:“咋了,團長?”
江瀾指指鍋中:“水燒熱了,給大家分發下去,病員多喝些,身體健壯的少喝幾口。”
炊事班長點點頭:“我這就去做。”
江瀾擺擺手示意,又拿林書淺的水壺裝滿水,便直直沖她營帳而去。
誰知迎面撞上林書群,江瀾有些無語,暗罵自己的倒黴,林書群一見江瀾,立刻沖她跑來,他面色帶了些慌亂:“我姐呢?怎麼沒見我姐!”
江瀾心中翻了個白眼,卻想起林書淺的囑咐,隻好顧左右而言他:“你們那邊情況怎麼樣,感染的多嗎?”
林書群一時沒反應過來,順着她說道:“一共還剩五百七十多人,有近百人感染,每天都有幾個士兵死亡。”
江瀾歎了口氣,指了指後頭大鍋:“鍋裡頭燒的水,你裝幾壺回去,給傷員喂下。”
林書群點點頭,剛想去做,突的想起他來此的目的,眼見着江瀾就要離開,他一把将後者拉住:“唉唉唉,不對啊江瀾,我是問你我姐姐呢?”
江瀾被他拉住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他要說些什麼了,她隻好又轉過頭來:“你姐不讓我說。”
江瀾這話意思再明顯不過,林書群瞬間反應過來:“我姐是不是也感染了?她人呢?!”
江瀾将他拽住:“你冷靜一點!你姐姐不想讓你為她擔驚受怕,你怎麼就不明白她的苦心?”
林書群被她這一拽鬧得更激烈了,江瀾隻好死死拉住他,低聲吼道:“你是新四軍的隊長,你手底下幾百号人還等着你去領導,書淺是人民軍的參謀,你這麼莽撞,讓手底下人怎麼想你,怎麼想你姐?!”
她死死扯着林書群的衣服,甚至讓他有些窒息:“你幾歲了?”
江瀾低聲發怒的樣子讓林書群有些害怕,他開始冷靜下來,情緒低落,有些畏懼的擡眼看了一眼江瀾:“我姐……感染的嚴重嗎?”
江瀾想起林書淺那樣子,隻好避而不談,她歎了口氣,緩和了語氣:“書群,有我在,我不會讓她有危險的,請你相信我,也相信你姐姐。”
林書群想起她為姐姐擋下的土s炸s彈,想起她不顧危險沖進人堆裡救出自己,心知自己沒有任何辦法反駁她。
他隻好點點頭,别扭着哽咽的說道:“謝了……”
江瀾不想再理會:“叫炊事班給你幾個壺,打點水去,你姐這邊有我呢,放心去吧。”
林書群轉身走了,可沒走出幾步,他又折了回來,癟着嘴小聲說道:“你以後再這麼兇,我告訴我姐!”
說罷扯了扯嘴,趕忙跑走接水去了。江瀾被他這孩子心性鬧得有些沒脾氣,她搖了搖頭:這小家夥……
過了這插曲,她又急忙将水帶到林書淺的營帳,後者已經蜷縮着卧倒在了床上,江瀾輕輕拍她:“書淺,來,我扶你起來喝口水。”
林書淺滿頭冷汗,在江瀾的攙扶下堪堪坐起身來。見她這樣子,江瀾隻好将她整個身子環起來。林書淺全身失了力氣,腦子漲得嗡嗡作響,便就借力靠在江瀾身上,順着她的手喝下小半壺水。
營養劑的作用不一會兒就現了出來,江瀾拿手帕為她擦了擦滿額頭的冷汗,林書淺輕吐出一口氣,緩緩睜開眼:“好多了,終于沒那麼難受了。你這水,難不成是神仙水?”
江瀾一驚,心道可不正是神仙水嗎。但她面上仍是一副冷靜樣子,笑說道:“你緩過來便好,剛剛書群來找你,擔心極了。”
林書淺有些脆弱的咳了一聲:“書群知道了?”
江瀾點點頭:“我要是不攔着他,恐怕他便要把我這當成玉帝老兒的天宮,大鬧一番了。”
林書淺被她這話逗的笑了出來:“書群還太小,有些得罪的地方,我替他給你賠罪了。”
江瀾見她狀态好了不少,輕輕将她松開,正坐到她對面,眼神有些幽暗又帶着笑意:“你打算怎麼賠罪?”
江瀾離着林書淺極近,她看着江瀾無限放大的英氣面容,心中不知怎得,竟想輕輕親她一口。
她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當林書淺柔軟的嘴唇貼到江瀾臉上的一刻,後者耳根子突然爆紅,林書淺松開她,低聲在她耳邊說着,笑彎了的眉眼卻有些出賣了她。
她看着江瀾紅透的耳根子,慢慢延伸到全臉,看着她眼神飄忽不定,同手同腳的走出了營帳,眼中笑意依然不減。
江瀾出了營帳,耳邊依然回蕩着林書淺剛剛的話,“這樣賠罪可以嗎,江團長~”
她咽了下口水,面上漸漸帶了些笑意,林書淺嘴唇柔軟的觸感是那樣吸引她,江瀾努力甩開心中晦暗不明的情緒,走到營地裡查看起傷員們的情況來。
營養劑的效果果然十分給力,這些病人雖然不能立刻恢複,卻都不同程度的感到身體沒那麼難受了,就連胃口也好了許多,江瀾邊一邊命人捕殺蚊蟲,一邊偷偷在燒熱的水中放些營養劑。
又過了幾天,林書群大壺小壺帶了一大些,哐當哐當的來了獨立團紮營地。
林書淺此時身體已經大好,林書群一眼在人群中掃到了姐姐,拖着一大堆壺直直沖她跑去,本來偏瘦的林書群,此刻像個小型坦克一樣,一把抱住了林書淺。
林書淺被他小太陽一般的活力感染,當即笑了起來,林書群便趕忙說道:“姐,你全好了!?”
林書淺點點頭:“書群,這幾天讓你擔心了。不過,你這大壺小壺的是來幹嘛?”
林書群不好意思的腼腆一笑:“姐,我前幾天來尋你的時候,江瀾叫我去打幾壺水給傷員喝下,他們喝了後竟然真的好了些許,連續幾天都沒有反複,我這不尋思,再來打些嗎……”
林書淺一聽他說起江瀾,突然嚴肅起來,猛的拍他後背:“江瀾也是你叫的!沒大沒小。”
林書群被她拍的龇牙咧嘴:“姐,你到底是誰家的,怎麼還打你弟弟!”
林書淺警告着說道:“以後見她尊敬點,她不願跟你一般見識,不代表她沒那個能力滅了你!”
林書群知道姐姐說的皆是實話,隻好點點頭應了她。然後便帶着一大堆水壺,沖炊事班而去。
卻沒想到江瀾也正在炊事班待着,林書群拿着水壺,與她大眼瞪小眼,又想起自己是來帶水的,隻好尴尬的扯出一抹笑來:“江……江團長,我來取點水。”
江瀾見他這樣子,皮笑肉不笑:“呦,今天這麼客氣?你們那沒有水?還特地勞煩林大隊長過來取水。”
換做常人被這一說可能早灰溜溜逃跑了,可林書群臉皮厚的異于常人,他給了江瀾一個标準的露齒笑:“這裡的水更香,您就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見識了。”
林書淺見兩人對上,便也趕了過來,江瀾見她趕來,擡手沖她打招呼:“書淺。”
林書淺點點頭,沖她一笑,林書群見狀嘟囔着說道:“姐,你從來沒對我這麼笑過。”
江瀾聽他這話哈哈笑了起來:“行了書群,去吧,早去早回,别讓你那些同志們等急了,再以為我把你給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