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仁卸了軍裝,沒叫人認出身份來,他狀似和藹的一笑:“我找林書淺參謀長。”
那守衛見他年紀似乎與林書淺相仿,便笑着開口道:“您是林參謀的丈夫吧?”
林書仁聞此一頓,哈哈笑了起來,也不做解釋。那守衛以為他默認下來,便立刻去喊了林書淺:“參謀長,您丈夫來尋您了!”
林書淺手中棋子停住,她驚訝的擡起頭來:“我丈夫?”
守衛點點頭,十分肯定道:“嗯!”
這下連江瀾也疑惑起來,她将棋子放回盒裡:“書淺,你什麼時候還有了個丈夫?”
林書淺心中有些疑慮:難道是組織上派來的?她隻好說道:“你叫他進來吧。”
沒過幾分鐘,林書仁提着皮箱走了進來,看到林書淺,他燦然一笑:“書淺。”
林書淺一見來人,吃驚一瞬,立刻站起身來,守衛還沒反應過來,她便小跑着跳進了前者懷裡。
感受着哥哥溫暖的懷抱,林書淺心中無盡的思念被放大,她有些雀躍道:“書仁,你怎麼有空過來了?”
守衛一見這場面,立刻摸摸鼻子退了出去:看樣子,林參謀和她丈夫感情還挺好哩!
林書仁輕輕拍着妹妹的背,又将她松開,認真回道:“武漢會戰結束,你們剛好能休整一番,我便趕了過來,打算陪你幾日。”
林書淺聞此有些開心,她拉着哥哥的手,走到江瀾跟前:“哥,這位是我團團長,江瀾。”
林書仁整整衣服,同她握手道:“江團長,小妹多次向我提起過你,久仰大名。”
他面上一派溫和,隻是握住江瀾的手卻暗暗用勁,兩人眼神一對上,江瀾心中便已然明了:林書仁恐怕不單單是為了妹妹,還是沖她而來。
兩人的手迅速分開,氣氛似乎不錯,可這裡頭的暗流湧動又如何能叫林書淺知曉?林書仁面上仍舊是一派溫和書生樣,在妹妹的陪同下,兩人相伴着遊逛了營地各個角落。
林書仁暗中感歎道:看來這位江處長不僅對内内行,在治軍管理上同樣是個人才。隻是令林書仁沒想到的是:這位黃埔軍校的紀錄保持者,歸宿竟然不是戰場,而是同他一樣,成了一個人人喊打的特務。
林家兄妹遊逛的一下午,江瀾坐在辦公室,神情有些森然:林書仁不應當知道她的身份,究竟是誰,暗中漏了線索?
江瀾腦海中閃過一張張面孔,最終确定下一個人來: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一個,即使她不願承認,也必須得接受——劉逸誠。
正趕上宋冷到她辦公室裡來,江瀾把人喊到桌邊:“林書仁來了。”
宋冷還沒反應過來:“哦?是林參謀的哥哥!想必他也是抽出時間來瞧瞧小妹的。”
江瀾往椅子上一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幾天來,哪裡有這麼簡單!”
宋冷有些疑惑:“團座,您的意思是,他是為了秦姀一事而來的?可他……如何能知道您的身份?”
江瀾笑的有些陰森:“你猜猜,是誰讓他知道的?”
宋冷腦中頭腦風暴,排除了幾個答案,一個名姓呼之欲出:“是……是劉……”
江瀾點點頭,宋冷便更加疑惑了:“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江瀾将軍帽往桌上一扔,解了領口扣子:“你說什麼人會暗中幫助八路軍辦事處呢?”
宋冷臉上肌肉抽動一下,不敢置信的說道:“劉處長也是……”
江瀾歎了口氣:“除此之外,還有别的解釋嗎?”
宋冷沉默了一瞬,卻突然笑了出來,江瀾有些不明所以,宋冷卻開口道:“團座,說起來,您和林主任還有些同病相憐的地方呢。”
江瀾擡眼看她,隻聽見宋冷繼續道:“林主任喜歡的那位秦姀小姐是赤黨分子,他妹妹林參謀也是。而對您來說,連遠在重慶的行動處長都是赤黨。”
宋冷搖晃搖晃頭:“天下何人不通赤啊!”
江瀾看她這幅樣子,也不自覺笑了出來,她收了笑,歎了口氣道:“林書仁恐怕會找個機會避開書淺,來同我談談。”
宋冷點點頭,又說道:“我來的時候正巧撞上林主任和林參謀,兩人想攜着似乎正要出營地而去。那位林主任面上一派安然,若不是我提前知道了實情,恐怕也真以為他僅是來瞧妹妹的。”
江瀾拿出她的機械青蛙來摩挲着說道:“他若是能叫人瞧出來不對勁,那這麼多年他這個情報主任可真是白幹了。”
這天晚上,林書淺請哥哥在營地外不遠的一家小酒館吃了頓便飯,酒足飯飽,兩人相對而坐,林書淺突然開口道:“書仁,你來此到底是什麼目的?”
林書仁眼神一頓,轉而溫和的看向林書淺:“除了來看你,還能有什麼原因?”
林書淺輕輕笑起來,她将手撐着頭,歪頭看向哥哥:“現在是戰時,你林書仁可是大忙人,每天那麼多情報工作要做,怎麼會有時間到我這裡來,再說了,即使你想過來,手底下那麼多人,難免會有意見的。”
林書仁哈哈笑了出來,他走到林書淺身邊的椅子旁坐下,一手将她攬在懷裡:“怎麼?大軍休整之時,家屬們皆可以來探望,難不成我林書仁就不許了?”
林書淺聽他這話,手握成拳輕輕捶下他的胸膛:“我還沒問你呢!怎麼不好好告訴人家你的身份,倒騙人是我丈夫,叫我也驚了一瞬!”
林書仁裝成一番無辜的樣子:“怎麼是我說的?那守衛一見我便問是不是你丈夫,要怪,也得怪到他頭上去!”
林書淺佯怒着輕打他一下:“好你個林書仁,你告訴人家便不就得了!”
林書仁溫和的笑着,用手捂着被林書淺拍打過的地方,服軟道:“好了好了,書淺,是我的不是,哥哥給你賠禮道歉了!”
夜已經漸漸深了起來,林書淺挽上他的手臂,一同回了營地。營裡靜悄悄的,似乎一切都沉寂了。江瀾卻知道,這個夜晚注定不會太平。
夜色濃得如墨,連月亮也少了些光輝,點點星星閃爍,忽明忽暗,蟬鳴幾許,也漸漸歇了聲息,營房中士兵鼾聲如雷,江瀾的房裡卻靜得令人發慌。
她并未睡下,而是坐在沙發上,閉眼默默等着林書仁的到來。果不其然,不過幾許,他邁着步子一步步走了進來,皮鞋踩在地面上,發出有些沉悶的響聲,在這夜色暗湧時,更像是催命的厲鬼。
林書仁看了江瀾一眼,卻沒感到意外,反而徑直走到她對面坐下。江瀾擡了眼,有些嘲弄的開口道:“這麼晚了,林先生有什麼事嗎?”
林書仁卻沒心思和她兜圈子:“好了,江處長,我為何而來,你心知肚明。”
江瀾沉着眼直直看向他,微笑道:“我不明白,林主任是為了八路軍辦事處而來,還是為了秦姀而來?”
林書仁眉頭微皺起來:“這有什麼區别嗎?”
江瀾翹起二郎腿,放松着身體道:“區别就在于,你是因為公事,還是……一個愛而不得的女人呢?”
林書仁聽她這話,心下暗暗震驚,他神色晦暗不明,卻終是懷中摸索出些物件來扔到桌上。
江瀾接過,又打開小燈,方才發覺是兩份來自情報中心的背調,她細細看過去,秦姀,一切如她所料,可第二個人……
她拿起這張紙,在林書仁跟前晃了晃:“這位是?”
林書仁臉上波瀾不驚,他努了努嘴:“沈曼,耶魯大學法學碩士,赤黨地下黨員,前不久剛剛回國。她就是你抓的另一個人。”
聽見這名字之時,江瀾眉頭一跳,暗道不妙。又聽林書仁繼續說起她的來曆,她便十分确定下來:自己陰差陽錯抓下的這位沈小姐,便是柯讓曾經的未婚妻。
可即便她心中已經有些晦澀,可面上仍然帶着笑意:“哦?不知道林主任給我看這些,有何用意?”
林書仁冷哼一聲:“赤黨手裡掌握着一條來自美國的情報網,我懷疑沈曼這次回來就是要把這條情報線帶給八路軍辦事處。江瀾,你隻知道雀伺螳螂,卻不知黃雀的後頭,還有一隻雄鷹!如果抓出這條情報網,對我黨來說,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江瀾聽着他的話,身體有些僵硬起來:“林主任,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對秦姀究竟是愛還是恨?”
林書仁心底難受,這份和美國的情報來自委員長的親信,他并不想真的對八路軍下手。
可面對江瀾,他還是低聲笑了起來,轉而佯裝認真的說道:“即使她懷了我的孩子,我也會毫不猶豫的對她舉起槍來。幹我們這行的,愛情是奢望,死亡才是明天。”
江瀾直直看向他:“沈曼呢?你打算怎麼對付她?”
林書仁搖搖頭:“這就不勞江處長費心了,我自有打算。”
林書仁話語中的假裝露出的殺意自然沒叫江瀾錯過,她不動聲色的又瞥了一眼那女子的照片,林書仁卻暗自慶幸起來:上級要他搜捕幾人,卻被江瀾誤打誤撞,打草驚蛇,如果恰巧撞在一起,這對他來說或許算不上一件壞事。
他正如此想着,隻聽江瀾轉而皮笑肉不笑的換了個人說道:“林主任對秦姀和沈曼如此,那對弟弟呢,也要拔槍相向?”
林書仁手指緊了又緊,面上一冷:“不然我還要好吃好喝的供着他?”
江瀾聽他這話,輕輕拍掌:“林主任大義滅親,真叫屬下佩服,希望這一天到來的時候,您還能記得,今天說過的話。”
她眼中的嘲弄一閃而過,林書仁握緊的手中卻已出了些虛汗,他怎麼會願意真的拔出槍來對着他的弟妹,對着他心愛的女人。可軍統的情報處長就在眼前,他生怕自己一句不小心洩露的話語,便叫所愛之人全都背上殺身之禍。
可殊不知坐在對面的江瀾也是暗暗心驚,她怕林書仁真的殺了沈曼,令柯讓心痛,也怕他傷了妹妹的同志,令書淺心寒。
兩個人相對而坐,皆有希望保護的人,卻都不敢表露,裝作一副狠戾的樣子,互相撕咬,互相傷害。而兩人共同想保護着的林書淺,對此卻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