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山林稀少,僅有的那麼幾座也遍布山匪。秦昉雖被聞之江解了毒,腳步卻依舊有點虛浮。
他躲在一方小小的密林裡,滴米未進的身體漸漸支撐不住,扒了扒周圍泥土,他忍着惡心揪出隻肥大的蚯蚓,将它放在衣服上擦拭一番,閉上眼一下子扔進嘴裡,甚至不敢咀嚼,就一口氣吞進肚裡。
就這麼挖了幾番土,秦昉的胃裡終于算是有了點飽腹感。周邊冰雪覆蓋,他将看着還不算髒的雪捧起來點,一股腦的塞進嘴裡。
吃着蚯蚓,喝着雪水,可心裡依舊沒忘記任務的秦昉使勁裹緊了身上衣服,一路摸進了山窩窩裡頭。
在漠北風餐露宿的幾個月裡,他雖以探長身份為掩護,可骨子裡還是軍統那套子的作風。
沒出幾天,他就把警察局摸得幹幹淨淨,連門口養的警犬三個月還滿哪撒尿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獨獨是這個王一,此人猥瑣的令性子溫吞,一向不願與人争執的他都有些佩服——一個人怎麼能苟到這麼個程度!
憑借他對這些封建官僚的認識,秦昉覺得,此事一定不會這麼簡單。
順着王一摸出去的小路,秦昉步步跟蹤,終于讓他發現了問題——警察局局長王一竟然同山匪頭子勾結!
看那兩人親密的樣子,秦昉心頭一緊,隻恨自己沒帶上相機,讓他倆原形畢露。
或許是他太過緊張,竟然被王一察覺到了陌生人的氣息。小眼鏡片下陰狠的目光比起軍統特工也是過猶不及。
秦昉心中警鈴大作,隻好匆匆沿着山體坡度順勢而下。
王一手下這些山匪曆來打家劫舍,無人敢敵。自然養成了一股子懶懶散散的作風,真叫他們攆人,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王一氣急,還是被小賊跑了出去。可他能浸淫黑白兩道這麼多年,心思也絕不是個蠢得。
排個三下五除二,除了從山城來的大探長,還能有誰?
後面的故事也就順理成章了。
自從陳志謙兄弟倆被唐棟解決,漠北的大規模山匪就隻剩下兩波,一波是王一手底下的走狗,另一波便是以清風洞白大銀為首的毛賊。
清風洞大當家白大銀可不是個省油的燈,隻秦昉來的幾個月,他便屢次帶人下山,騷擾警察局。
聽說此人嚣張跋扈,連委員長都不放在眼裡,警察們多次前往招安,每次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這股山匪勢力才真正是王一的眼中釘,肉中刺。從前的陳家兄弟是軍統的人,他不敢獨斷專橫,可現在那兩人已死,區區一個沒有後台的白大銀也敢阻攔他一統漠北的大業,讓王一如何能忍?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雖然秦昉瞧不上這幫子雜碎,就像他瞧不上盜墓賊聞之江一樣。
可出于偵查員的職業特殊性和任務考慮,他還是決定上山尋求白大銀的幫助。
為了表示誠意,秦昉放棄了統字輩擅長走人後窗的習慣,特地從正門進了山寨。
白大銀坐在虎皮寬椅上,眼中全是驚訝,他沖秦昉吹了聲口哨:“呦,什麼風把大探長吹到我這來了?”
秦昉看看四周調笑着呲着黃牙的土匪,心裡忽然有種自己這個小媳婦被綁進了土匪窩的感覺,穩了穩心神,他不慌不忙的回道:“白大當家的,我這次來是有事求你幫忙。”
白大銀擡手揮散了周圍手下:“真新鮮呐,警察局的求土匪幫忙?”
他頓了頓:“說來聽聽,什麼忙要我白大銀幫?”
秦昉激将道:“打獅虎嶺那幫土匪,你敢做嗎?”
白大銀哈哈大笑:“我說秦探長,你不會和前幾天到漠北的那幫勞什子中統是一夥的吧?這誰不知道獅虎嶺是姓王的的手下,你們是想讓我去送死,好統一漠北吧?”
秦昉沒管他的廢話,卻一下子心中緊張起來:“你說什麼?中統來漠北了?”
白大銀點點頭,狐疑道:“怎麼,你不知道?好像是……是叫王樹君。”
秦昉愣了一下,這個名字對他來說有些陌生。可“中統”這兩個字他卻熟悉的很。
他咬了咬牙,沒想到王一還有通天的手段,能把中統那幫子貨色給搖來,難道他知道自己還沒死?
秦昉頭腦風暴,面色卻平靜如常:“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同你說了。”
白大銀将耳朵側過來,秦昉繼續道:“我發現王局長和山匪勾結以後,他就不停派人追殺我。幾次追殺不成,又找了借口關我的禁閉,在飯菜裡下毒,想要殺人滅口。”
“我假死脫身,按理說他不應當知道這些。可你就不同了。”
白大銀冷笑一聲:“哦,我?我有什麼不同?”
眼見着他一步步上鈎,秦昉又說道:“你這清風寨可謂是他眼中之釘,他一直留你一條命,無非是想以招安來擴大勢力。可你一直不肯服他,敬酒不吃吃罰酒,這次中統的人過來,你能保證不是王一想沖你下手了?”
白大銀渾身一震,從座椅上幾步跨到秦昉跟前,身上的銀飾叮叮咚咚作響:“你這話可當真?”
秦昉笑了笑:“我有騙你的必要嗎?你我現在有共同的敵人,何不達成共識,攜手合作呢?”
白大銀眼睛一眯,摸了摸自己圓圓的平頭:“你既然是山城來的探長,想必這次也是奉上峰的命令,那麼答應我兩個條件,不算難事吧?”
秦昉皺了皺眉頭:“什麼條件?”
白大銀嘿嘿一笑:“第一,事成之後,你得補償我這次攻打獅虎嶺的損失,給我步槍二十條。第二,你的上峰得給我開個證明,保證我清風寨的安全。”
秦昉嘴角扯了扯,真沒出息,反正也隻是讓他們自相殘殺罷了,扯不上什麼之後,他暗自想到。
沒什麼猶豫的點了點頭,白大銀這才開心的晃蕩起來,他又摸了摸自己那圓滾滾的腦袋,着手準備攻打死對頭的計劃。
警察局裡。
王一也沒閑着,手底下人把黃福通綁到了土匪的秘密基地:“說,那個中統的真是來找秦昉的?”
黃福通看着王一,牙咬切齒:“姓王的,你敢綁我,不要命了?你知道我姐夫是誰嗎?”
王一呵呵一笑:“不就是國民政府的孫參謀嗎?你還不知道吧,前些日子他因為有親東的傾向,已經被軍統隔離審查了。”
黃福通通身的汗一下子冒出來,不敢置信道:“你放屁!我姐夫可是二廳的參謀,軍統什麼貨色也敢綁他!”
王一調笑着看他,眼神中全是戲谑:“你真以為軍統是吃幹飯的?前段時間他們的人來漠北,直接把陳家兄弟倆連窩端了,大火燒了整整三天,連個毛都沒剩。這件事你不會忘了吧?再說了,你姐夫要是沒出事,我敢綁你嗎?”
他笑着拍了拍黃福通的胖臉,後者霎時間冷汗連連,趕緊換上了一副笑臉,好像剛剛橫眉冷對的不是自己一樣:“局長,您看您這是……您有什麼想問的,我知無不言!”
王一兇狠道:“秦昉……到底死沒死?”
黃福通眼珠子轉了轉:“這我不知道啊,不是您的人辦的嗎?”
王一笑着點點頭,眼裡卻沒有一絲笑意,他将槍頂在黃的腦殼上,咬着牙說:“你不知道是吧,那留着你也沒什麼用了。”
黃福通吓得跪倒在地,他抖着肥胖的身子哭喊着道:“他沒死!他沒死!是王長官不讓我告訴您的……”
王一眉頭緊皺,他預想的問題還是發生了,這小子竟然沒死?
“王樹君也知道這事?”
黃福通趕緊點頭:“知道,知道,就是他讓我們三個閉嘴的。”
王一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對手下擺了擺手,便收了笑意,陰着臉離開了。
背後傳來黃福通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叫罵,随着一聲槍響,戛然而止……
不久後,兩個小警察的屍體和黃福通一樣,被扔到了茫茫大漠裡。
風沙蔓延,很快将他們的痕迹掩蓋的無影無蹤,幾萬隻行軍蟻從地下遁出,将已經掩埋上一層黃沙的三人又拖入更深的地下,此後鬥轉星移,滄海桑田,這三個人就像人間蒸發一樣,再也沒人尋得到影蹤。
回到警局的王一發了瘋一般滿城搜查。看着警察們不間斷的一家家進入又一家家離開,趙本安甚是疑惑:“處座,這些人轉了性子了?”
江瀾手中□□被擦拭的铮亮,她摸着那把配槍,開口道:“本安啊,王一恐怕是知道秦昉沒死了。你派人去找找黃福通,看看還能找着他嗎。”
趙本安緊了緊眉,低頭思考一瞬:“如果真是這樣,不僅僅黃福通,那兩個小子估計也找不到了。那秦昉他……”
江瀾笑了笑:“最起碼說明,他還活着。叫幾個機靈點的弟兄跟着王一,二十四小時不間斷,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務必及時報告。”
趙本安點點頭:“我這就去做。”
山上的秦昉與世隔絕,還不知道自己沒死的秘密因為一時心軟已經洩露。
與此同時,警察局滿城搜查卻顆粒無收。王一腦子裡翻過來覆過去,終于把手指向了清風寨——既然遍地都沒有他的蹤迹,那麼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秦昉是個聰明人,想到遠交近攻的方案對他來說并不難。王一一手将茶杯摔到地上,這種事态不受他掌控的滋味太難受了。
他冷笑一聲,對手下人說道:“告訴大麻子,午夜……不,馬上動手,警察局的人也全都去,圍剿清風寨!”
手下人一愣,趕緊點點頭,王一咬着牙又将他叫回來:“一不做二不休,今天中午給中統那幫人送的飯裡,給我往死裡加藥,把他們都做幹淨!”
王一的臉已經扭曲到有些陰森,小警察趕忙點了點頭,落荒而逃似的離開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準備圍攻清風寨,跟蹤的人立馬回到營地:“處座,王一帶警察局的人去打清風寨了。”
江瀾有些奇怪,她擡起頭來:“清風寨?”
趙本安在一旁坐下:“看來王一在城裡沒找到人,已經把矛頭對準白大銀了。”
不一會兒,一個小警察端着午飯走了進來:“幾位長官,今天的飯送到了。”
江瀾點點頭,揮手示意他離開。那人卻磨磨蹭蹭,似乎有些難言之隐。江瀾好奇的擡頭:“你還有事嗎?”
小警察把頭搖的如同撥浪鼓,跑也似的離開了。
看着桌上飯菜,趙本安笑了笑:“處座,這王一還真是有夠狠的,這麼沉不住氣,就要對咱們下手了。”
江瀾歎氣,對剛剛那個手下說道:“你出去看看吧,那個警察估計沒走遠,不知道在哪個角落裡等着給咱們收屍呢。”
趙本安噗呲一聲笑了出來,江瀾癟越着嘴:“叫咱們的人集合,這打清風寨這麼大的事,我們怎麼能閑着。”
白大銀還在幻想着整死張大麻子,一個手下卻慌慌張張的沖上門來:“大當家的,不好了,不好了!”
白大銀眉毛一鎖:“慌什麼!出什麼事了?”
那手下咽了口唾沫,指着山下:“王一帶着張大麻子要攻寨!”
秦昉一下子站起身來,白大銀也猛然驚厥:“什麼!”
“媽的。”他狠狠啐了一口,立刻帶着手下站到了望龍口上。
這裡地勢絕佳,從上往下看,底下山脈一覽無餘。白大銀一下子就看見山腳下黑壓壓的一大片人。
眼見着秦昉也走了過來,他趕緊道:“你看看!還他娘的打别人,别人都打到我老窩裡來了!”
秦昉看着下面烏泱泱一群人,轉頭問道:“後山有路嗎?”
手下吞了一大聲口水:“後山的路已經被封死了,姓王的這次肯定是有備而來,一定要殺光我們!”
白大銀惡狠狠的罵了王一一聲,趕緊下命令道:“别他娘的廢話了,你趕緊給老子把正門守好了。姓秦的,你帶一隊人到後山去,能不能突圍出去,就看你的本事了!”
秦昉沉重的問道:“你呢?”
白大銀看着他,眼神中帶了幾分殺氣:“老子去給你擋住姓王的,你是山城來的人,你要是殺出去了,還他娘的能給老子報個仇!”
秦昉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起來:“事情還沒到那麼糟糕的時候,我不熟悉後山的路,叫你的人去是最好的安排。我留在你身邊,給你做個軍師。”
白大銀看着他,眼中全是奇怪:“你這是啥意思?給你活路你不走,留下來隻有一條死路!”
秦昉苦笑一聲:“即使我從後山溜走了,也不會有好下場的。我老闆不喜歡廢物,要是能求她幫忙,我不是早就跑路了,還來找你做什麼?”
白大銀無語的看他一眼:“當領導的知道個屁,自己一個人幹才痛快,找什麼勞什子老闆。這次你我要是還能活下來,不如你就留在我這當個狗頭軍師,不比跟着别人強!”
秦昉有些無語的看他一眼:“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們還是先看看怎麼能活過今天吧!”
趕往清風寨的路上,江瀾不知怎的,噴嚏一個接一個的打個不停,趙本安狐疑的問道:“處座,你是不是受了涼,風寒了?”
望着她那比牛還壯的身體,趙本安總覺得不是這麼回事,江瀾擦了擦鼻子:“我看不是風寒,倒是像有人在背後嘟囔我呢!”
等江瀾一行人趕到山腳下的時候,王一已經攻上了山腰。江瀾看着山上地勢,對趙本安說道:“本安,你派一隊人馬從後山上去,王一這個老東西陰得很,如果直接從正面防他,不會給我們好果子吃。”
一隊人偷偷從後面溜上去。江瀾卻還不急不忙的帶人守在山腳下。
趙本安有些忍不住了:“處座,我們還不上去?”
江瀾笑了笑:“鹬蚌相争,漁人得利。這兩夥土匪哪有什麼好東西,我犯不上犧牲軍統的人去救那個白大銀。等他們打的差不多了,我們再上去也不遲。”
白大銀手底下隻有區區四五十号山匪,依靠地形優勢才堪堪守到現在。
王大麻子的六十多号人加上警察局的二十多人成壓倒性攻城拔寨,加上武器裝備的優勢,即使有秦昉的指揮,白大銀也守得十分艱難。
眼見着已經打到了寨子門口,王一哈哈笑着:“姓白的,我屢次招安你不答應,今天我就叫你知道知道惹我的下場!”
白大銀剛想開口,不遠處一陣帶着笑意的聲音卻突然傳了出來:“王局長,什麼事這麼樂呵,說出來讓我也樂呵樂呵啊?”
王一一愣,轉頭看去,神色中滿是不可置信:“你……你是人是鬼?啊,不不不,我是說,您怎麼在這?”
江瀾笑着說道:“警察局難得進山剿匪,正趕上熱鬧,我一定要進來瞧瞧啊。”
她面色如常,好像真的不知道那飯菜裡有毒似的。
王一騎虎難下,江瀾卻笑看着露出頭來的兩人:“你就是白大銀吧?你說你手底下人長得都歪瓜裂棗的,你長得倒還不賴嗎。山城有不少大姑娘老阿姨的,就喜歡你這一挂。我看你也别在這死撐着了,跟我回山城,我給你找個好人家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