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看到陳梓君也遭毒手,除非……除非将她送到根據地去。可這樣一來,她自己卻勢必被人盯上,一旦走漏了風聲,老蔣面上不說,心裡絕不會舒服,她江瀾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陳梓君不能投赤,至少不能在她還在山城的日子裡投,江瀾咬咬牙,快步走出院子叫來衛兵:“從城裡調一個排過來,全布置成暗哨,絕不能叫陳小姐看出來,明白嗎?”
“是,處座。我這就去辦。”
林書淺還在二廳,一切好像趨于平穩,似乎回歸正軌了。辦公室裡風平浪靜,一陣短促的敲門聲卻打破了甯靜。
衆人紛紛擡頭看去,一個身着黑色中山裝的年輕男子的身影出現在跟前:“林書淺參謀,請你出來一趟。”
林書淺出了門,屋裡的人竊竊私語:“看打扮,那是軍統的吧?”
“哎呦,這林小姐不會也是小鬼子的特務吧?”
“這誰知道呢,被軍統叫走,不死她也得扒一層皮!”
“如果真是這樣,她那好哥哥也救不了她喽!”
屋子裡陰謀論,屋外面卻不如他們想的一般波詭雲谲。唐棟面無表情的走在前面,林書淺也一直和他保持着距離。
直到上了車,她嘴角才微微揚起:“雲先,怎麼跑到二廳來找我了?”
唐棟扭頭看她,故作神秘道:“抓了一個人,想請你去看看。”
林書淺好奇的看着他,卻也沒再問。帶人回到軍統,左拐右拐,竟來到一陰森森的地下室,周圍燈火十分暗淡,連路都不太好走。
“來,書淺。”
唐棟伸手托住她的手,扶着她慢慢走下去。一到地下室門口,他立刻松了手,輕輕推開其中一個暗室的小窗:“喏,你看看吧。”
林書淺将身體湊過去,視線掃到一個周身都散發着陰氣的人身上。他眉眼冷峻,眼神裡淬了毒一般,卻讓林感到十分熟悉。
她仔細看過去,終于看到那男子整張臉,她心裡一驚,扭頭對唐棟道:“……江瀾?”
唐棟笑着,沒有說話。她不确定的又從窗口看去,這才稍稍松下心來,此人下半張臉雖酷似江瀾,上半張臉卻更加淩厲鋒芒。
他頭發很短,不是寸頭,但也絕長不了多少。加上一雙陰鸷的眼睛,被抓在牢獄卻十分闆正的體态,便讓她立刻反應過來兩者的區别。
唐棟手指示意,林書淺點點頭,兩人一齊向外走去。将人請到自己的辦公室,唐棟這才說道:“是不是很驚訝?”
“嗯,天下竟然會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
“你們是怎麼找來此人的?”
“不瞞你說,這個人的身份屬于絕密,我不能向你透露。隻是我去抓他的時候也吓了一跳,便想請你來看看,如果你也認為他們兩個很像的話,我想……”
“你是想讓江瀾代替他?”
唐棟點點頭。林書淺不解道:“可他們一男一女,一定會露餡的。”
“這就要看江長官的本事了。”
上海。
韓山又被人捉走,卻沒請他到審訊室去,兩個憲兵押着他徑直來到藤原寬仁的辦公室。
他坐在藤原對面,後者見了他并沒表現出怒氣,他笑着道:“韓君,我們開門見山吧。我很欣賞你的能力,現在你眼前擺着兩條路,一條是死路,一條是活路,你會怎麼選擇呢?”
“活路?我怎麼還會有活路可走呢?”
“大本營現在忙着追查這件事的負責人,松井石根和鈴木三郎逃不過去了,人人自危的時候,還有誰能顧得上你呢?”
“将軍的意思是?”
“你幫我解決了兩個對手,你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中統的鋤奸隊殺了你妻子女兒,你和軍統合作的事赤黨也不知情。如果你回到赤黨,你該怎麼和他們解釋呢?他們一定會讓你坐上幾年的冷闆凳,我隻要略施小計,他們一輩子都不會信任你。”
“如果你願意到我的手下,我會讓你擔任經濟司空缺的另一個副司長職務,除了我和雲樵君的命令,在現在的上海,誰的話你都可以不聽。”
韓山有些沉默的低下頭:“這條件太誘人了,我想考慮考慮。”
“哈哈哈哈哈,雲樵,替我送送韓先生,給他備一桌好酒菜,我就在這裡,等待韓先生的回複。”
言卿帶着韓山出去:“怎麼樣,這個條件還有什麼讓你不滿足的嗎?”
“藤原先生願意在這個時候伸出援手來救我,我很感激,所以我要好好考慮。”
言卿點點頭,備上一桌好菜,又親自給他倒酒:“韓先生懂經濟,我那裡又剛好有一本《食貨志》孤本,改天拿給你看看。”
韓山眉頭一挑:“《食貨志》上下兩篇,前者為食,後者為貨,不知道您要送我哪一篇呢?”
“二者皆有。”
韓山笑着點點頭:“看來言長官對我很有信心了。”
“有機會活着,為什麼還要選擇死呢?”
韓山的眼神掃過:“這句話你當年怎麼沒跟周軍長說?”
言卿心裡狠狠顫動。韓山見她那副變幻莫測的神情,笑意更濃:“我還以為言長官一直都是這幅仙風道骨的模樣。你的死對頭拼死疆場,你卻做了漢奸,怎麼,慚愧了?”
言卿沒再讨論這個話題,隻是将杯中清酒一飲而盡:“你好好考慮一下吧,如果你非要以死明志,我尊重你的選擇。”
言罷,她沒再管後頭的韓山,徑直出了房門。天色漸漸昏暗,火紅的霞光倒映在黃浦江上,把江水染的絢爛。
言卿的心仿佛被一隻大手扼住,她從江邊漫步,走到陸軍醫院裡。一個小護士見她進來,立刻迎道:“是不是頭風病又犯了?我這就給您叫陳醫生。”
陳慕凝很快趕來,照例是軍部醫院一間隐秘的小屋子,裡頭沒有監聽設備,言陳二人也可以暢所欲言。
“你今天怎麼突然過來了?”
“藤原讓我勸韓山投降,他不但不答應,還跟我提起一個死人。”
陳慕凝腦海裡閃過一張臉,看着言卿黯淡的目光,她立刻便清楚了緣由:“韓山不是跟軍統走的很近嗎?藤原既然願意給他機會,作為一個特工,他不應該做出不理智的決定。”
“他畢竟是你們赤黨的人,和軍統走得近無非是某個人綁了他的老婆孩子。”
“那個人我見過了,就是上次跟着我去看他的女人,她好像……好像還清楚我們以前的關系。”
言卿眉眼一動:“此人是個隐患,但現在不是除掉她的時機。她和你們赤黨沒半毛錢關系,你不必擔心她。”
“至于韓山,我建議你們派人與他取得聯系,如果他能進入經濟司,對我來說會是一個極大的助力。看他現在這幅油鹽不進的模樣,若你們不動,恐怕他非要以死明志了。”
“好,我會與組織上聯系,你也要小心些,松井下了台,藤原一家獨大,他可不是什麼好惹的主。”
“嗯,我知道了。”
江瀾匆匆趕到軍統,趙本安接了人,往地下室帶去:“處座,等會您見了那個人一定吓一大跳。”
“哦?”
江瀾愈發好奇,于是加快了腳步。地下室漆黑漆黑,監房裡隻有一個小小的暗窗,裡頭看不見外頭,外頭卻能看見裡面。
她輕輕推開小窗,往裡頭看去,接着神情古怪:“嗬,這就是那隻小麻雀?”
“是像吧?”
“确實像。此人的身份你們搞清楚了嗎?”
他們邊說邊向上走,趙本安點點頭:“他叫高橋信,京都人,是東瀛著名貴族高橋敏夫的曾孫。民國17年被東瀛派往上海東亞同文館留學,那實則是個特務機構。這個高橋在上海呆了七年,後又在山城待到現在,是個不折不扣的華國通。他長期扮演我軍委會政治部二廳參謀員,卻沒人對他的身份進行懷疑。要不是這一次您提前察覺到不對,我們恐怕也很難找到他。”
“人是怎麼抓住的?”
“他不會功夫,連槍用的也很一般。所以……”
“嗯,我知道了,先晾着他。上海方面現在沒時間管這隻小麻雀,我也不想這麼早就和他對上。”
趙本安點點頭,江瀾又道:“看現在這個局勢,我軍恐怕很快就要發動一次大規模的反擊戰,我能留在山城的時間沒多少了,你要準備好接手一處,密切關注韓山的情況。還有那隻小麻雀,把他的詳細情況搞清楚,此人有大用,絕對不能動刑。”
“是。”
趙本安做事向來謹慎,江瀾對他很放心,當即驅車趕回了二廳。周圍幾個幹事竊竊私語,她沒說什麼,又敲響林書淺辦公室的門:“到我那去坐坐吧。”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子,林書淺随即說道:“我正準備去找你呢,沒想到你先過來了。”
“怎麼,出事了?”
“黃維剛師長因病去世了,司令命令你我即刻趕回部隊,由你接手五十九軍副軍長兼三十八師師長,我擔任你的參謀長。”
“什麼?黃副軍長去世了?”
“連年征戰,他也受了不少傷。特别是在池淮阻擊戰小鬼子放的毒氣,黃師長三次中毒三次都趕回一線,軍醫當時就說,他的身體情況已經不容樂觀。”
“好吧。诶,聽說你下午去軍統了?”
“嗯,唐棟抓了一個人,和你長得非常像,他不想放棄這次機會。”
“我也是這麼想的,這是個好機會,要是能順利潛入上海,或許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收獲。”
“可是……”
“好了書淺,先不提這事。歐洲戰場戰事一開,英美對東的态度也愈發強勢。蘇聯人希望委座能夠發動一次大戰,打擊小鬼子的氣焰。他對這個提議很感興趣,加上他本人對汪精衛的痛恨,我判斷最遲在冬季以前,他一定會發動至少八十個師規模的戰鬥。”
“我已經收拾完行李了,同書仁說一聲,我們即刻可以出發。”
“好,今天夜裡就有去湖北的火車,我先回一趟軍統,晚上見。”
“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