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書淺熬穿了整整兩夜，終于在張自忠要求的最後一日淩晨徹底殲滅森下聯隊。深谷裡血流成河，她命人将己方的屍體全部擡出掩埋，剩下的東軍則一把大火燒了個幹淨。

範傑和趙文京一左一右跟在林書淺身後，滔天的火光映在她側臉，讓她的面容愈顯堅毅。

範、趙兩人臉上都挂着笑，全殲整個主力聯隊是何等神氣的事情，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林書淺卻帶着他們做到了。

“參座，咱們打了個打勝仗，這下能好好休息休息了。”

林書淺默然，趙文京奇怪的看她一眼:“參座?”

她這才回過神來，沙啞的聲音緩緩吐露:“我們的傷亡怎麼樣?”

“113旅傷亡1900多人。”

“114旅傷亡1300多人。”

林書淺歎了口氣:“傷亡不小。”

兩人低下頭。林書淺緩了一氣，拍拍他們的肩頭:“讓弟兄們好好睡一覺，抓緊休息。上午十點半吹号，把後勤所有的肉和米都煮了，同志們這些天辛苦了，我個人自掏腰包，犒勞大家。”

範傑和趙文京對視一眼，愣住。後者直接道:“參座，怎麼能讓您出錢呢？！林老先生已經幫了我們很多了，我……”

“好了，就這樣，讓大家夥抓緊休息吧，明天十一點半準時出發。”

她沒再與兩人多說，疲憊不堪的身軀和巨大的傷亡讓林書淺腦中混沌。這不過是接手38師的第一仗，傷亡程度就如此之大。

她剛剛看到他們擡出一具屍體，雖然大半個身體已經焦黑，但好在臉部可以辨認。那孩子是她不久前才在補充新兵的火車上見過的，興許17、8歲，左右不會超過20，比她的親生弟弟還小上許多，他們花了三個多月的時間新編、整訓，最後卻在幾天内身死他鄉。

林書淺喜悅于全殲森下聯隊的勝利，又沉溺在這一個個犧牲的士兵身上。兩個旅打一個聯隊的傷亡尚且如此，正面戰場抵抗一整個混成旅團的傷亡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還不用說江瀾把特務營、全師唯一一門重炮和其他優勢火力全部留給了自己。前途似海，明日漫長。她思緒萬千，卻由于疲累，很快便睡着了。

那邊的範傑苦笑着攬上趙文京的肩頭:“文京，這幾天和參座處下來，才知道原來是我錯了。先前那麼說她們，現在回過頭來想想，我真是罪該萬死。”

趙文京明白他的意思，他臉上同樣火辣辣的，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認，林書淺是一個優秀的軍人，更是一名優秀的指揮官:“都過去了，我看咱們三個啊，以後老老實實的就挺好。”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天色已經大亮，袅袅炊煙從營地升起，炖肉的香氣飄滿整個軍帳。

士兵們咽着口水，還不忘伸長了脖子，直勾勾往炊事班的大鍋裡看去。他們炖好了肉，盛出一碗，直接端到林書淺的屋子外:“參座。”

不大的聲音，林書淺卻馬上醒來，她面上還帶着幾分疲憊，眼中通紅，血絲像是枯樹地下的根系不斷蔓延。

範傑正好也要尋她，便從炊事班手中接過小盆，自己站在了帳外。

林書淺将軍裝外套披上，揉着眉走出去，擡眼一看:“有新的指示嗎？”

“是，參座。師座希望我們能夠迅速回援，112旅那邊……”

林書淺當即點頭，決定道:“不等了，再給大家十分鐘時間集合，十分鐘後拔營回援。”

範傑端着飯:“您的飯還沒吃呢。”

“來不及了，你拿去吃吧，我回屋子裡收拾一下。”

她轉頭便進了帳篷中，經過這幾天的共事，範傑早已熟悉她的脾氣，當下也不反駁，立刻叫炊事班送了塊餅子，又替她把水壺灌滿燒開的熱水，提在了自己懷裡。

江瀾這邊的情況确實不妙。騎兵十三旅本是張自忠借給她的一支機動部隊，現在可倒好，他們已經都被她拉上了112旅的陣地。

第二獨立混成旅團的實力不容小觑，一線陣地三千多人的進攻加上飛機火炮的支援讓705、706兩個團實際減員超過四分之三。

中午十一點，黃家身邊再次告急，可是江瀾已經拿不出可用的人手。不一會兒，706團團長陣亡的消息傳到他耳裡，黃家甚至沒來得及與這位共事多年的好友告别，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點了支煙，對手下一幹副官參謀道:“這次是真沒人來幫我們了，弟兄們的末路就要到了。”

下首的高參笑容恣意:“旅座，咱們參軍打鬼子，等的不就是這一天嗎，弟兄們都是跟着您戎馬出來的，要是怕死，就不來當兵了！”

看着下面年輕軍人們眼裡的燦光，黃家也笑了出來，他點點頭:“把旅部的文件燒毀，咱們各自為戰吧。”

他們拿着手槍紛紛沖了出去。陣地上硝煙彌散，反正已經是最後一天了，黃家自暴自棄的想到，自己也不算沒完成總司令的任務。

黑壓壓一片鬼子兵緩緩靠近，頗有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感覺，這得打到哪輩子才能打完，他奶奶的！黃家如是想到。

突然，一陣炮聲襲來，112和13旅官兵眼疾手快的躲進掩體裡，黃家也蹲下身子，默默等待機會。

高參蹲在黃家身邊，他感受了一會兒，小心爬起來探頭看去:“不對啊旅座，這炮咋沒打在咱陣地上，往小鬼子那邊去了?”

黃家有點懵，他抽煙的手一頓:“你說小鬼子自己給自己幹了?”

他興奮的拿起望遠鏡，循着高參手指過去的方向看，這一看不要緊，他更懷疑自己了，于是馬上将望遠鏡遞給他:“家烈，你往那瞧瞧，我咋看着像是咱們的人?”

羅家烈訝異，一邊接過望遠鏡一邊道:“旅座，您别說笑了，怎麼可能是咱們的人，典寅那小子估計……”

“我的親娘哎！”

他的話頓住，然後大轉個彎:“師座手裡還有部隊?”

兩人對看一眼，都從對方的表情中看出驚喜，黃家哈哈笑道:“老子真是命不該絕啊！”

側翼的山頭，林書淺還在命令道:“趙旅長，不留彈藥了，迫擊炮持續轟擊，步兵空隙前進，必須拿下陣地！”

趙文京點頭，她又道:“大毛，特務營先去一步，務必保證黃旅長的安全，聯系上人以後給我發電報。”

東軍被這突如其來的炮火打的猝不及防，随着步兵持續性的攻擊前進，他們漸漸又回到防守态勢。半個小時後，坂田聯隊全面撤退，黃家又成功的渡過了一波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