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頭耷拉着眼皮,下颌微微打開着,鮮血從他頸項和嘴角滴滴答答地淌下來,那副五官毫無生氣地挂在面皮上,完全看不出它曾經是一個活物。但是周問鶴還是認出了這張臉,他也是三個布商之一。
那個人滿意地端詳了一下他同伴的頭顱,如同一個藝術家在欣賞他的作品。然後,他手一揚,仍憑那血淋淋的首級滾落到地上,便自顧自攥着匕首,頭也不回地朝門口走去了,接着,那白色的影子消失了。好奇心催促着道人爬下床,蹑手蹑腳走到門前。王遺風的鼾聲還是那麼平穩和規律,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什麼。周問鶴用手輕輕搭住門闆,稍微用力将門提了起來,這樣可以緩解門軸在軸眼裡的摩擦,進而減小開門的聲音。這個辦法奏效了,就算門闆轉動時确實發出過什麼聲音,也被一旁表哥的鼾聲蓋過了。
門打開一條縫後,道人悄悄往外張望,外面是同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一切都像是浸在了墨汁裡。周問鶴心中升騰起一股猶豫,該不該打開這扇門?或許不要再次招惹謝淵是明智的選擇,是不是應該把那些瘋狂的事全部忘掉,回床上去繼續睡覺。蹲在門邊的道人漸漸被自己說服了,他忽然無比地珍惜起此刻的和平來。周問鶴心有不甘地朝門外最後瞄了一眼,打算站起身往回走。也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白影從門縫裡飛掠而過。
周問鶴幾乎沒有思考,一手拉開門,人竄了出去。走廊變得不是那麼黑暗了,或許它還是一片漆黑,然而倒映在周問鶴眼中,這條腐朽的木質長廊正泛着一種冰冷的蒼白色。借着這層白光,他毫不費力地就一眼望到了長廊盡頭,那裡就像其他地方一樣,木質的四壁朽爛變形,地闆上有兩處明顯陷了下去,到處都是凹凸與斷裂,仿佛手指按一下就會坍塌。
周問鶴看到一個人出現在了長廊盡頭,他背對着道人,揮舞着手中的拂塵,像是在和什麼人搏鬥。看他的身形,周問鶴一眼就認出他就是晚飯時候投店的那個老道。那個老道的拂塵越揮越快,幾乎變得有些瘋癫,周問鶴發現他手中的拂塵有些與衆不同,并不是用獸毛或者麻紮成的一束,看起來反倒像是一條已經秃掉的狐狸尾巴。鐵鶴道人猛然間心中一亮,他再仔細辨認那個老道的武功路數——沒錯!雖然乍一看他用的昆侖派的大雲陽手,但是如果詳加推敲,不難發現他裡面到處都夾雜着禅宗的武學。
周問鶴忽然想到了眼前這個人是誰,“三尺雲展,野狐說禅”,這本來是極好辨認的,隻不過誰都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會脫下納衣,留起頭發,改作道士打扮。
那人一個踉跄,向周問鶴的方向連退了六七步方才收住腳,他背靠着長廊的一扇木門,身體痛苦地攣縮着。道人這才看見,那個人的胸前,一道血痕從左肩一直貫通到右側腰際,血沫不停地從濡濕的鮮紅道袍上翻騰出來。白光中,他的臉上寫滿了恐懼,周問鶴甚至覺得自己看到了他眼角正不停地抽搐,像是這人已經完全不能控制面皮下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