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究竟是什麼人?
半年前在青岩外的雞毛店裡,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少年;後來又被這個少年引去青岩拜訪化名錢德利的天字肆拾貳;摘星樓的幻覺裡他背着師父許亭把一張紙塞進牆縫;茅橋老店裡,他不請自來,對一面之緣的道人講了許多大赟的無稽之談;現如今,他還幫着江湖上人人為之側目的鬼和尚說話。這孩子的目的,已經讓人琢磨不透了,更讓人起疑的,是他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眼下這些人,無一不是老江湖,但是對于初次見面的知了,幾乎到了寵溺的程度,甚至不惜放任這孩子為鬼和尚作證,間接敗壞他們老太太的名聲。
周問鶴扪心自問,他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呢?昨天剛聽到知了的聲音,他簡直是心花怒放,内心中滿是壓抑不住的喜悅,當他動身攀爬那段修壞的樓梯時,道人恨不得去替他冒這個險。這些都是不假思索,本能的反應,好像無償偏袒這個孩子是天經地義,再合理不過的事,而隻要那孩子受到一點委屈,那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公,令人發指到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的地步。
想到這裡,周問鶴忽然發現知了正在朝自己咧嘴微笑,那樣子實在是無邪極了,道人禁不住也朝他微笑,心中填滿了陽春三月般的溫暖,隻是,笑容背後,他把剛才那一絲疑慮,小心翼翼地收進了心地,那束春光照不到的地方。
“看來是老天爺留我們啊。”唐神父說着瞟了一眼子夜一般的門外,“有那怪物在門外盯着,我們幾個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鬼和尚淡淡說:“樓上還有空閑的客房,幾位檀越大可自行方便。”這話的語氣,就像他是客店主人一樣。
“不忙,我們在樓下将就一下即可。”唐無影說完,對身後三個後生用土話吩咐了幾句,那個女娃兒跟另一個後生便走到一根尚算得牢靠的柱子下,席地而坐。唐門弟子的衣服設計得極為巧妙,平時出門在外,是束身的袍子,等到休息的時候,隻需要把幾個扣子解開再裹緊,就成了一條裹在身上的毯子,不但禦寒,而且還不怕髒。
唐無影又對唐神父道:“先生也歇一會兒吧,我要跟道爺和大師守在堂上,防着那怪物闖進來。”唐神父點點頭,便也走到廊下,靠着一面土牆坐下。
大堂上有三條凳子,原本是劉給給用來堵住大門的,如今想來,對于那隻怪物也是杯水車薪,幾人索性拿來坐上。周問鶴,劉給給,唐無影各一條,圍成一個三角,尖頭對着門外,知了依舊大咧咧坐在地上,最後那個唐門門人,想必也已經趕了一晚上的路,卻一點都看不出疲态,此刻正精神抖擻地站在二公子身後。
各自坐定後,氣氛有一些僵。眼下外面一片漆黑,衆人也不知道時辰,不過總歸還是在上午,周問鶴沒有吃朝食,隻覺得饑腸辘辘,他很想向劉給給再讨幾個棋子,不過左思右想後還是決定放棄,萬一那和尚掏出一把沙棗給自己,當着知了自己究竟是吃還是不吃呢。萬幸的是,坐定之後,他的左腳的疼痛總算是舒緩了一些,這條凳子對于他簡直是雪中送炭。隻是,他不知道,過一會兒自己還能不能重新站起來。
沉默良久,唐無影忽然開口對知了說:“小鬼,你剛才說,你師父也知道巨竹?”
知了像是一個意外被大人重視的小孩一樣,開心地回答:“家師曾經多次私底下下誇獎過貴堡的老太太,說她以一人之力背負起看護璧山的千斤重擔,古來大丈夫中也沒有幾人能夠比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