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就像是幽靈一樣,一瞬間就從霧裡面現形,木筏上的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巨手就已經一把抓爛了木筏,與此同時,水底下傳來了兩聲沉悶的牛叫,像是在湖底炸出了一聲悶雷。劍九根本聽不出這叫聲是從哪個方向傳來的,仿佛方圓幾十丈的水面下都是聲音的來源。
木筏上的女人被水流裹挾着,翻滾了幾下就沉到了水裡。男的則朝着小船的方向漂來。那隻巨手又無聲地沉入了水下,水面上甚至一絲波紋都沒有泛起。一切回複到原來的寂靜,劍九像是從漫長的酷刑中獲得了赦免,整個人又能動彈了。他急忙抓起橹,把船搖到那男人身邊,将那個奄奄一息的男子從水裡撈了出來。
之後,劍九憑着對洞庭湖的熟悉,駕着船慢慢駛回碼頭。四周還是一片死一樣的灰白,濃霧給他的感覺滑膩得就像是正在皂化的死屍脂肪。那個被救起的男人口眼緊閉,臉色青紫,隻是在心肺間還有一絲溫熱,告訴别人,他尚未死透。劍九之前就已認出,他是武當派第三代的大弟子楊霜楊晚晴,但是他猜不出淹死的女人是誰,眼下他隻盼這人千萬别死,因為隻有他才有可能知道田掌門的下落。
說也奇怪,之前的打鐵聲和牛叫聲現在都已經聽不見了,偌大的湖面上隻有橹尾攪水的“嘩啦”聲。劍九抹了一把臉,依舊沒有覺得多清爽,船舷外每泛起一個水花,他都覺得像是水鬼在叫他的名字。他的腦子很亂,各種念頭攪在一起,幾乎沒辦法思考,在劃了一盞茶功夫後,他終于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在原地轉圈。這已經不是他熟悉的洞庭湖了,哪怕現在有人告訴他,他是在陰曹地府劃船,他都會相信。
這時,躺在甲闆上的楊霜毫無預兆地喃喃地開了口:“田孤人……”
劍九一驚,急忙俯下身:“你說什麼?”
“田孤人……必須……留在……島上……”楊霜斷斷續續吐出這幾個字,劍九感到如墜冰窟一樣的寒冷,不是因為這句話的含義,而是因為,楊霜在說話時,雖然還是氣若遊絲,但是語氣裡卻有一種非人的冷漠與機械,劍九甚至覺得他不是活人,更像是水鬼在借屍同他說話。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就沒有了動靜,像是又失去了意識。
“為什麼?誰讓掌門留在島上?”他想朝着楊霜吼出這句話,但是話出口的時候,卻幾乎自己都聽不見,他的聲帶已經痙攣了,他幾乎發不出聲音了。劍九用盡了吃奶的力氣,但是越焦急,發出的聲音就越小,他滿臉充血,眼眶都要迸裂,張着嘴像是要吃人,但是吐出的聲音卻比鳥雀的叫聲更輕微。白茫茫的湖面上,這艘小船在随波逐流,他的兩個手下此刻正蜷縮在甲闆上,一個人正在低聲啜泣,另一個人則面無表情,看樣子,以後也指望不上他們。
也不知過了多久,楊霜那蒼白的雙唇間又傳出了細微的聲音:“……必……須……安撫……摩利支……”
“誰?誰是摩利支!”劍九依舊沒有能夠把他的聲音傳達出來,他的眼裡噙滿了惱怒與悔恨的淚水,從小到大,他從來沒有這麼無力過,這就像是他童年最絕望的噩夢,無從躲避,無從逃跑,無從反抗,一切都混沌不明,隻有無力感是那麼清晰。他趴在楊霜身上,手指扣進了後者肩膀的肉裡,不管他如何想要大吼,他嘴裡吐出的永遠是長蟲一樣的嘶嘶聲。
就在這時,濃霧中忽然飄來了一個童子朗朗的聲音:“門東草,三人田……”
這聲音太清晰了,完全不像是穿透了濃霧,倒像是從一個空曠的大房間中傳過來。
“門東草,三人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