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道人開始着手收拾他的行李。讓他感到新奇的是,現在的人都不再使用絲絹銅錢,作為替代,他的師父師伯們為他準備了一刀交鈔,它們看上去像是蓋過好幾個官印的文牒,正面寫有“中統元寶”和“諸路通行”,以及一些外邦文字,反面則有“至延印造元寶交鈔”的一方大印。同時,師父還給他準備了一些成色不錯的碎銀子,師父說,交鈔雖然是官府的強制貨币,但是信用已經越來越堪憂,事實上,很多地方的人甯可相信白銀。前些日子,道人還在桌上發現了一疊《懸琴紀聞》的書稿,現在也一并用油紙包了,他打算趁這次外出的機會,通過書稿好好研究一下楊霜這個人。
清點完了交鈔,周問鶴正打算再整理了一下衣服,就要吹燈休息,忽然聽到有東西砸在門上,萬籁寂靜中,這一擊聽得尤其清晰,道人一驚之下,順手将油紙包塞入懷中,抄起無弦沖了出去。
夜色早已深了,武當山上,隻有遠處零星幾點燈火。周問鶴借着月光,依稀看到遠處房梁上站着一個人,正朝他招手。道人緊走幾步到了那棟房子下面,擡頭卻看見那人又已經飄到了遠處另一棵樹上,此人不單輕盈如燕,行動也如鬼魅一般悄無聲息。
周問鶴心想此地是武當山,量這人也不敢拿自己如何,便大膽跟了上去,如此反複了幾次,那人把他引上了自己小屋對面的一座孤丘。到了小丘上,周問鶴卻不願再往前走了,這裡已經超出了他所熟悉的地域,再往前,天知道自己會被帶去哪裡。
那人連連向他招手,道人隻是抱劍而立,一點都沒有妥協的意思,那人沒辦法,隻得三步并兩步趕了過來。他用起輕功來身形極為古怪,既不是掠,也不是奔,更不是縱跳,而是像貓一樣貼地竄行,看上去又輕又快,敏捷有餘卻靈動不足,反倒有一股蠻莽的野性,尤其這種功夫手腳并用,可想而知,施展這一門輕功的人一定會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
幾個呼吸間,那人已經到了自己面前。周問鶴對其上下打量了一番,此人穿着夜行衣,身材嬌小,顯然是個年輕女子。她兩臂不長,手腕手肘都有些内彎,想來是個用外門兵器的高手。這姑娘的夜行頭巾紮得很是随便,甚至還有幾絲亂發挂在外面,不知道是她粗枝大葉,還是自負輕功高強。她的臉上蒙着黑紗,看不清五官,隻有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像一對小燈籠一樣尤其醒目。這樣一個年紀的姑娘,本都是極為可愛的,但眼前這丫頭,從頭到腳都是灰撲撲的,像是剛跟泥地裡打過滾一樣,實在讓人無從喜歡。
那女娃一把扯掉黑紗,壓低聲音問:“連我你都認不出了嗎?”她的語氣聽起來非常急切,又有點委屈。
自己認識這個人嗎?道人又仔細打量她,可惜雖然這個女人與自己近在咫尺,偏偏月亮此刻卻藏進了雲裡,一片昏暗中,除了那雙閃閃發光的貓兒眼,他什麼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