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懷抱嬰兒的婦人聞言臉上立刻笑開了花:“我們家六郎啊,是今年生的,亥年的小孩啊,都是不愁吃穿……”
這句話漏進了周問鶴的耳朵,他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等等,不僅如此!”
“怎麼了?”
“今年是至正八年,按幹支算是丁亥年,十二年前,也就是洞庭鬧棒胡那年,是至元元年,乙亥年,再往前十二年,也就是無名喇嘛被害死那年,是至治三年,癸亥年,你有沒有發現,洞庭湖上每一次起霧,都是亥年。”
“等一下,那麼這麼說……石柱上寫的年份也是至元元年,那這些日子,豈不是亥年亥日?”
道人點點頭:“如果我沒猜錯,有人根據銅牌上那些意義不明符号,計算出了一組相互對應的日期與地點,之後,可能是為了方便記憶,他随手把計算的結果寫在了身邊的石柱上……這些日期地點一定有什麼很重要的意義,可惜……我想不出。”
貓三忽然又歎了口氣:“你還記不記得你跟我講過的,本朝太祖在沙漠深處誤闖恒苦城的故事?”
“記得一點。”周問鶴強壓住内心的尴尬,其實他是聽了貓三的複述後,前兩天又從書稿了找到了相關的内容重溫了一遍,如今貓三舊事重提,他隻盼臨時抱的佛腳莫要露出破綻來。
“你的記性真是越來越不好了。”不知是不是錯覺,道人覺得貓三說這句話時,語氣明顯冷淡了許多。停頓了一下,她又道:“太祖在城裡看到了石碑上的建城時間……”
“始建于至正八年,完工于至正八年。”道人喃喃說,“太祖的子嗣們一定是徹底忘記了這個故事,才會在八年前,陰差陽錯地選了這兩個字作為當今年号。”
“你認為,這是個巧合?”貓三問。
“要不然還能是什麼?”
“你有聽說一座城,當年開建,當年就完工的嗎,更何況,它一塵不染,空無一人又怎麼解釋。”
“最好的解釋就是太祖年事已高了,他當時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講到這裡,周問鶴微微皺起眉頭,他自己也知道這根本解釋不了石碑上至正八年四個字。他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了一個古怪的的畫面,就在此刻,那片尋常進不去的沙漠深處,一座城池正無聲地被建造起來。他知道是什麼灌輸給了他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正是楊霜的書稿,那裡面旁征博引了一大批來路可疑的材料,試圖把恒苦城跟一些虛無缥缈的傳聞扯上關系。他認為,是荒佛的信徒建立了那座城池,那些人已經很久沒有聽到主人的福音了,不知出于什麼想法,他們在沙漠中為自己修築了這麼一座監獄。書稿的這一段附上了幾行箋注,那是一首花剌子模當地的詩歌,以及楊霜對此的翻譯:一天内破土,一天内建成,一天内倒塌。而在翻譯的最後,楊霜寫下了一句讓人摸不着頭到的話:我以為對他們而言,時間是反常的,也許,正好相反。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客棧,掌櫃擡着一張風幹的老臉,得意洋洋站在店門口:“兩位要吃點什麼呀,小店特備了羊血羹和湯餅,想要變換口味的話,你們可以選擇湯的多寡……”
第二天,毫無預兆地,太陽竟然出來了,早晨的陽光灑在泥濘的鎮中小道上,這肮髒地界竟也讓人有了些許洗刷幹淨的錯覺。貓三早早就拍開了道人的門,向他賭咒發誓自己已經完完全全好了,然後不等道人反對,便自顧自跑去樓下結賬。
麸子李離開的時候,把那艘居功至偉的木船留給了他們。幾個船工也都沒走,這兩天全憑麸子李留下的銀兩在當地閑散着,道人振臂一呼,便紛紛回船上報道。
于是,周問鶴與貓三當即決定順江而下前往洞庭。臨走前,道人最後看了一眼這個鎮子,這裡實在沒什麼值得留戀的東西,而他也确實再也沒有回到過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