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牡丹手持絹傘站在山頂入口處,還是那一塵不染的樣子。銀色的月光灑在她腳下,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一支對月盛放的牡丹花。但是此刻,白牡丹的臉上卻少了往日的悠閑淡雅,全然是一副毫不掩飾的惱怒與厭惡之情。老張在她身側抄手而立,嬉皮笑臉地對張君寶擠眉弄眼。
“張真人誤會了,這一次,是小女子自己要來。”白牡丹說着,輕踏蓮步走向張君寶與周問鶴,“人與活屍,其實有一個非常分明的區别。”
“哦?老道願聞其詳。”張君寶笑吟吟地看着白衣女子,眼神裡已經帶上了戒備。“沒用的。”周問鶴心想,他很清楚,即使是人稱天下第一的白牡丹,依然不是張君寶對手,無論白牡丹心思如何缜密陰毒,武功如何鬼神莫測,她依舊是“有”,而張君寶,他的武功是徹徹底底的“無”,即使還沒有伸手,兩個人在境界上就已分出了高下。
白牡丹走到周問鶴身前,她的身形曼妙而空靈,不像真實的人物,周問鶴看到她心中一片空落落的,陣陣心悸襲上心頭,整個人如同被懸了起來,四處都無從抓握。
“變化。”白牡丹淡淡吐出這兩個字。
“老道愚鈍,白姑娘能再提點一下老道嗎?”
“莊周說:‘萬物皆出于機,皆入于機’,又說‘萬物皆種,始卒若環’。天下萬物,源于一處,各自演變,才誕生了這個生機勃勃的‘道’,到了最後,萬物也終将回到起源中。然而如今,真人你把萬物困入你們自己的輪回,演變就此終結,再也沒有什麼是不确定的了,我們也再難有殊途同歸之日,雖然那位高人所建立的,依然是一派人間,然而事實上,我們早已腐朽了。張真人,小女子看來,沒有演變,就算不上生命。”
張君寶陷入了沉默,他木然站在那裡,身上看不出抗拒,也看不出動搖,這老者像大海一樣深不可測。
“張真人,給天下蒼生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吧。”白牡丹接着說,語氣裡已經有了莊重與懇切,“讓萬物能夠繼續改變,繼續繁衍……”
“白姑娘,你還是不明白。”張君寶忽然硬生生打斷了白牡丹,這實在不像是他這個修養的人會做的事,“你會這麼想,我一點都不怪你,因為你沒有看過《異客圖》,你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瘋癫與險惡,恕我直言,白姑娘,你們天真的就像是嬰兒。”
就在張君寶與白牡丹對話的時候,張定邊慢悠悠地走過來拍了拍周問鶴的肩頭:“你氣色怎麼這麼差。”
“老張,”周問鶴的語氣裡充滿了感激,“你是專程為我來的嗎?你我萍水相逢,你大可不必……”
“老楊啊,”張定邊不滿地指了指道人,“我就不喜歡你這個樣子,好像操心是你的特權,别人就該置身事外。”這話裡全然沒有責難的語氣,卻洋溢着老朋友間的溫暖。
“你過來,”老張朝道人招招手,然後往山下指了指,“你看那兒。”周問鶴順着他的方向望下去,另一座山峰,适才光秃秃的山頭上,此刻站着幾個人:一個頭戴鬥笠的糙漢,一個身穿道袍的少年,還有三個中年道士。幾個人都擡着頭向自己這裡望過來,其中一個中年道士不停地朝自己揮手大喊:“晚晴~~~不要怕!師父在這兒!”
距離太遠了,從周問鶴這裡隻能看見幾個模糊的人影,但是那幾個卻又仿佛清清楚楚地就在他眼前:一臉愠怒的麸子李,面帶桀骜的莫聲谷,正在大呼小叫的殷利亨,還有站在一旁帶着長輩關切神情的宋遠橋和張松溪。
曾經他以為他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上是孑然一身,曾經他以為等待着他的隻會是孤獨死去的命運,他錯了。他今天才發現,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沒有一刻是孤獨的,他有師父,他有師叔,他還有朋友,他無時無刻不被這些人圍繞着,不被這些人牽挂着,自己怎麼會如此愚蠢,竟然感到孤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