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打頭的人猛地嘶吼了一聲“道返大神引路。”話音未落,其他人也跟着跪地叫嚷起來。那場面像是他們集體陷入了癫狂。接着,石屋的門被打開,幾個人擡着一個瘦骨嶙峋的病弱老者從裡面走了出來。
從遠處看,那老者似乎身着昂貴的長袍,頭戴古怪卻又考究的高帽子,帽子兩側還有小幡垂下,衣帽的雍容氣派與老者幹癟的臉龐造成了讓人極為不适的反差。但是,少年随即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夜色中的長袍一角随風飄揚,發出“嘩啦啦”的脆響,藤原心中一驚,那老者一身華麗穿戴,竟都是用紙糊出來的。
衆人擁着病入膏肓的老者來到村後一條土路旁,藤原也悄悄跟在後面,吟誦又一次開始了,在閃爍的火光中,少年看見了老者眼神中的驚恐與絕望,他微微張開嘴,但是已經沒有力氣出聲了。于是,這行将就木的老人隻能任憑别人把他放到土路當中,然後眼睜睜看着他們圍繞着自己又唱又跳,又哭又笑。
這群人中,隻有一個人還保持着清醒,那是一個矮胖的中年人,他口中念念有詞,正在磨着一柄切骨的大刀。
藤原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他已經隐約猜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
那群人忽然停止了呼喊,他們無聲地圍攏上來,把老者圈在當中,也遮住了少年的視線,從藤原這裡,再也看不見那個可憐的老者了。接着,那個矮胖中年人手提大刀走進了人群。
遠處的少年沒有聽到任何的慘叫聲,也沒有聽到筋斷骨折,開膛破肚的那種驚悚的聲音。他隻是看到中年人走進去,過了一會兒又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氣定神閑,面不改色,周圍一片寂靜,除了他手裡那把刀上的血迹,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
“他們并沒有直接殺死老人,而是砍掉老人的一條腿,然後把他留在道路上仍其自生自滅,在血流幹之前,老人會痛苦上很長一點時間。”藤原妹子說到這裡,釜中的湯已經第三沸了,綠瑩瑩一汪瓊池有如驚濤翻湧,胖子一面用金匙在小盂中舀起一匙沫饽澆回釜中育華,一面漫不經心地說:“把一個斬斷一條腿的人放在道路上,這是東瀛上古時候流傳下來,祭祀道返大神的方法,那些死在路上的犧牲品,靈魂無法成佛,就會被綁縛在這條路上,成為這條路的路神。直到現在,東瀛那些不知名的古道上,還經常會有人聲稱目擊到了沉默悲傷的獨腳神明。我還以為,很久以前,這條陋習就被遺忘了,沒想到,到了今天,它還在幽暗的山野中沉默地傳承着。”
說話間,茶已煎畢,藤原大大咧咧地說了一句“君請自便。”就迫不及待給自己斟了一碗。高雲止不甘人後,提起小釜也自斟一碗,臉上全是心滿意足的笑容。
他捧起碗正待細品,土路上又挂起了大風。這茶還沒進口,就被狂風撒了幾把幹土在裡面。高雲止頓時興味索然,擡頭再看胖子,正自顧自品着滋味。年輕人沒好氣地譏諷道:“老闆你這麼胖,怕都是喝風喝出來的吧?”藤原隻當是沒聽見,繼續品鑒手裡這碗幹土拌茶。這個人,真是把窮風雅三個字做到極緻了。
周問鶴擡頭看了一眼土路上揚起的滿天塵土,一言不發。他仿佛看到了有一個獨腳的身影正一跳一跳沿着土路向這邊過來。
藤原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也随着他把視線投向那滿天的飛塵,這胖子喃喃說:“我後來偷偷收走了那老者的屍體,他戴的紙冠,跟你那鐵皮冠的獸紋一模一樣。這野獸,名叫畢當,後來我專門來大唐尋訪有關這頭野獸的傳聞,找了整整五年,一無所獲,直到我無意中得到一本名叫《三代正義》的書。”
“我沒聽說過這本書。”周問鶴坦言。
“一點也不奇怪,這是一本來曆不明的孔門僞經,記載了從三代到春秋的一系列離經叛道,光怪陸離的杜撰典故。我是從一個叫做奉母書院的地方拿到這本書的,那座書院非常地邪門,我在裡面遇到了許多沒法解釋的怪事,以後我有機會,我再慢慢告訴你。”
注[1]:大和三山,即香具山、耳成山、畝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