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回憶錄的說法,從1941年春天開始,随着北平局勢極劇惡化,時任國民政府行政院政務委員的王文海開始積極籌劃頭骨的出境保管事宜。對于頭骨出境,當時主持挖掘工作的楊瓒員其實并不贊成,在同為挖掘負責人的調查員周郁公的支持下,楊瓒員加大了研究力度,在41年3月到9月的這段時間裡,他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撲在了周口店猿人頭骨的研究上。
回憶錄裡特别記錄了1941年9月底楊瓒員對于頭骨态度的重大轉變,然而這一段在85年版中被删去了,2000年版雖然又加了回來,但也許是因為口述者記憶的衰退,也許是因為後來資料在整理中的缺損,這一段文字裡充滿了各種語焉不詳。
9月底的一個周末,王文海照例前往協和醫院與楊瓒員讨論頭骨移送的問題,随着時局動蕩,楊瓒員每天研究的結束時間也越來越晚,王文海為了見他一次往往要等上很久。晚上6點半,王文海正在協和醫院的辦公室裡與同是研究人員的周郁公閑聊,楊瓒員忽然從樓上的實驗室下來,他臉色慘白,滿頭虛汗,一隻手還在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周郁公問他發生了什麼,他隻說是不舒服。然後楊瓒員當着他們的面打電話叫來了當時的協和醫學院院長黃敦。黃院長與他回到樓上的實驗室,兩人在裡面鬼鬼祟祟地談論了許久。7點15分時,王文海和周郁公聽到樓上傳來激烈的争吵聲,便叫上了研究員穆仲簡一同上樓查看。當時他們看到的情況是,年逾花甲的黃敦臉色潮紅,一手按胸,一手扶住桌子,顯然受了很大的刺激,楊瓒員眼神渙散,面如死灰,雙唇緊抿,平時梳理整齊的頭發亂蓬蓬地頂在頭上。其他人問他們是怎麼回事,他們都不回答,黃敦隻是反複斥責楊瓒員:“你這是在侮辱你自己的學術修養!”
第二天一早,楊瓒員把所有的頭骨碎片,連同他這些日子的研究報告全部收進了保險櫃,嚴禁任何人打開。同時,他拍了一份加急電報給挖掘工作美國的出資方:洛克菲勒基金會。沒人知道電報裡說了些什麼,洛克菲勒方面也沒有任何回應。在電報拍出的十五天後,有一個在回憶錄中署名T先生的美國人聯絡了楊瓒員,他們在1941年深冬的夜晚有一次秘密碰頭,在那之後,楊瓒員忽然成了一名頭骨轉移的狂熱支持者,為了把頭骨運出北平,他甚至不惜與周郁公公開争辯。所有在周口店附近展開後續挖掘的計劃也都被他強行叫停了,出土的石器和動物骨化石被封裝存檔,甚至連照片都被收回。
雖然研究全部中止,但楊博士下班的時間卻比過去更晚了,事實上,他幾乎整夜整夜地守在保險櫃前,工作人員事後描述楊博士緊盯保險櫃的樣子,像是在看守一隻随時會逃脫牢籠的野獸。有時候,他會把整層樓的燈都關掉,在黑暗中與櫃門後那些萬古以前留下的礫石徹夜對質,而另一些時候,他則會手執鏡子反複端詳自己的面容。
随着轉移時間的臨近,楊博士的情況也越來越糟糕,1941年12月,轉移正式開始之際,楊瓒員忽然告訴王文海,他當初對頭蓋骨所作的大量研究報告連同第一手測試資料全部損毀,據他本人的說法,資料都因為他個人的失誤被燒了。其他研究人員雖然深感惋惜,但也無可奈何,然而,楊博士的反常舉動還不止這些。在化石标本被裝箱運上火車的時候,楊瓒員至始至終都守在化石一側,瞪着眼睛,像是随時會朝靠近的人撲過去一樣。
楊博士的這種表現,當然可以解釋為對于頭蓋骨的珍惜,但是,也有人給出了另一種說法,研究員穆仲簡曾經私下告訴王文海,楊瓒員有一次想要把兩塊珍貴的頭骨碎片帶出實驗室,但是最終未能如願。穆仲簡相信,他是想要把這兩塊頭骨給毀掉。他不知道楊博士為什麼會這麼做,那兩塊碎片對于博士的學術研究尤為重要,因為碎片上顯露出了周口店人和現代人在頭骨上的兩個神奇的區别。
“後來的事,大家也知道了。”楊榆說,“頭蓋骨于秦皇島火車站不翼而飛,洛克菲勒基金會在楊瓒員拍出那封電報之後,再也沒有同周口店方面聯系過。T先生究竟是他們的代理人,還是他們找來善後的第三方,已經無從查起。周學長把王文海回憶錄的節選抄在了筆記本上,他認為,楊瓒員一定在頭骨上發現了什麼讓他深感不安的東西,那些被掩埋69萬年的可怕真相。不管頭骨的主人是誰,它肯定跟人跟猿都沒有關系。早在智人踏足亞洲之前,頭骨那不可名狀的所有者就已經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行走了。為了人類那點可憐的理智着想,它們的遺骸以及存在過的痕迹最好徹底地爛在時間的長河之中。當1921年周口店的農民從砂礫把第一片頭蓋骨發掘出來的時候,命運已經對人類收回了它最後的仁慈,我們不知道楊瓒員透過69萬年漫長歲月究竟直面了怎樣的黑暗虛無,但是他最終做出了選擇,沒有讓全人類随着他一同墜入其中。”
“就算你說的都是真的,王文海的回憶錄裡真有這麼一個化名的T先生,”闫康冷哼了一聲,“你又怎麼知道這個T先生就是《地獄之門》裡提到的T先生,别忘了,這是一個化名,任何人都可以用。”
“我沒辦法逼你相信,”楊榆歎了口氣,毫不掩飾自己的失望,“翻開筆記本之前,我也跟你是一樣的想法,但是現在……我隻能說我非常非常羨慕你,通篇看完之後,我已經沒法從那種恐懼中走出來了。筆記本的最後一頁上寫滿了絕望與瘋狂,就像是一個缺乏理性思考能力的人在随意地組織着詞彙,我把那一頁從筆記本上撕下來了,從來沒給任何人看過,這種在無盡黑暗前瑟瑟發抖的人,有我一個就夠了。筆記的最後一行隻有一句話,那句話一直反反複複出現在我的噩夢裡,每一個字都拆成了一座牢籠,一層一層将我困住,尤其是在我知道了S市那起殺人縱火案之後,我知道,最後一行那句話是真的。”
“那麼……最後一行周前輩說了什麼?”葉芸芸鼓起勇氣問。
“他說,流荼回到這個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