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監視的弟兄告訴燕忘情,驿館的燈亮了一夜。“但是房門卻一直關着,沒有人進去,也沒有人出來。”他說,“這一點跟之前沒有區别。”
女帥聽完探子的報告,擡眼看着十幾丈外那扇緊閉的木窗。現在已經過了卯正,天空漸漸泛出了魚肚白,在女帥這樣熬了一夜的人眼中,那白光稍微有些刺目。木窗後面,一苗橘火還在兀自跳動,但是與透徹的天光比起來,這火苗顯得越來越黯淡虛弱,如同一個知道大勢已去的人還在虛應故事地徒勞反抗。
探子拿出一把短刀遞給燕忘情,卻被後者婉拒。她知道柏杞身邊的幾個打手全都武功平平,往常拿着武器也隻是裝模作樣。如今他們把自己困在一個小房間裡,方寸之中如果動起手來,縱使人多也占不到便宜。想來也怪不得燕忘情托大,這麼一座小小的館驿,哪怕裡面有千般變數,蒼雲女帥進去也不過是囊中取物。何況,她根本不相信,現在的雁門縣城内,會有人向她動武。根據她的推測,柏杞更有可能是要跟她做一筆交易。
刮了一夜的風非但沒有變小,反而越發肆無忌憚了,亂流狂嘯着卷過女帥周身,像是在替被蒼雲死死鉗住的縣城,表達憤怒。館舍就在大街的對面,近幾年來,燕忘情已經造訪過這裡無數次,可以說是了如指掌。此刻,無論是房屋熟悉的外觀,還是窗口那一抹倦怠的燈光,都讓她感到舒适而安全。
兩個柏公公的手下已經候在了門口,他們遠遠看到燕忘情全都迎了出來,或許是因為女帥真的如約孤身登門,兩人臉上都帶着些藏不住的意外,燕忘情隻當是沒看到,随着二人大步走入驿館。
驿館一樓空蕩蕩的,就連雜役也看不到半個,想必已經被柏公公事先打發走了。女帥跟着那兩個人走上樓梯,二樓同一樓比起來狹窄了很多,左右各有幾個房間,全都房門緊閉。之前燕忘情已經得到消息,柏杞把整個驿站二樓都包了下來,但是平日裡,他依然在自己的房間内閉門不出。所以理論上,這些房間都應該是空關的。
但是踏上二樓之後,女帥已經隐隐察覺有些不妥,雖然到現在為止驿館裡的一切都安甯祥和,但她還是感到陣陣殺氣從緊閉的門闆後面透出來。多年的厮殺已經把燕忘情鍛造成了一頭戰争動物,這是從無數次的兇險與悔恨中磨練出的直覺,當危險降臨的時候,她渾身的的每一個毛孔都能接收得到。
柏杞房間的門終于開了,那個幹瘦的老人身穿華服坐在正對門的房間盡頭,這身打扮與他死灰一樣的臉龐極其不協調,就像是一個等待風光大葬的死人。
“燕帥。”柏公公未等燕忘情跨過房門就已匆匆開口,他的聲音有些沙啞,一雙眼睛裡全是血絲,顯然,這兩天他也沒有休息好,如今這張毫無血色的面孔看上去更加刻薄暴躁了。
女帥嘴角帶着冷笑,她看着公公就像看着一條嘶嘶亂響的蛇:“跟猶大先生聊過之後,我就在想,柏公公你什麼時候會叫我過來。”
柏杞臉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明人不說暗話,這兩天,可把咱家憋壞了。”
燕忘情四下望了望,房間角落裡已經站定了三四個人,全都是一身豎褐短打,引自己上來的兩人此刻已經站到自己身後,雖然看不見,想來也必然是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
“所以公公是要在官家的驿站裡向末将發難嗎?”女帥說着,一口真氣已經提了起來。
柏杞慘笑一聲:“燕帥恕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閹宦話音未落,女帥身形一搖已經竄了上去,她早已打定主意,先制服不會武功的柏杞,其他人縱然人多勢衆,以他們的身手在這咫尺之間又如何攔得住。電光火石間,燕忘情已經撲到柏杞身前,探手正要把他當胸拿住,閹宦忽然扯開公鴨嗓子大喊一聲:“動手!”燕忘情見柏杞臉上竟全無驚慌之色,暗道不妙,正要抽身退避,眼角掃見左右兩個大漢已将藏在背後的東西朝自己撒了過來。
這些日子連番變故,即使是沉着老道的蒼雲主帥也有些亂了方寸,事後她回想起來,從拒絕探子遞出的短刀開始,自己幾乎步步皆錯。她算到了驿站之中的埋伏,算到了對方因為地形無法盡顯人數兵刃之利,她卻沒算到,柏公公竟然在驿站内藏了一張網。
她不知道柏杞是如何在探子眼皮底下把網偷運進驿站房間的,但是這次孤注一擲顯然無比成功。網沒有施展空間的限制,事實上隻要撒法得宜,空間越小反而效果越好。也許閉門謝客的這些日子裡,他們一直在訓練撒網,因為這一網蓋下來,小小的房間裡幾乎沒有死角。當燕忘情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她已經被兜頭纏住,完全動彈不得了。
“燕帥。”柏杞臉上終于浮現出笑容,“不過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