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底走了多久?”周問鶴忽然停下腳步,皺起眉頭問身旁的高雲止。少年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臉上就寫滿了茫然:“你等下,我……想想”。
周問鶴并不指望少年能給他回答,他懷疑對方的感覺跟自己是差不多的。而道人自己,則恍若大夢初醒一樣,此刻的現實不斷湧入他的認知世界,之前的經曆則越來越模糊,想要挖掘出到達長城之前的記憶,已經變得難比登天。
這說起來非常讓人難以相信,之前他就像是一邊行走,一邊清醒地做夢,他明白地記得邁出上一步時的自己是清醒的,也記得再上一步時候的自己同樣是清醒的,他們都是有目的地在長城上前行,隻是他想不起目的是什麼,好像在醒過來的那一刻之前,一切都是順理成章的。在這一路走來的過程中,他們兩個人聊了很多話題,其中不少内容道人還記憶猶新,但是,他們中卻沒有人提出這最基本的幾個問題:“這是哪兒?我們怎麼來的?我們要去哪兒?”
記憶越往前回溯就越模糊,仿佛是從一條幽暗深邃的黑洞裡延伸出來的。登上長城之前的回憶斷裂在他與藤原妹子話别的當口。仿佛當時的他一轉身就步入了濃霧,之後他還能回憶起的,就隻剩下牆脊上這不知起點的旅程了。
頭頂上隻有一片晦暗,密密疊疊的雲層蓋滿了整座天穹,青白色的日光從陰雲縫隙間透出,讓人想到墓室裡壘砌的青磚。
高雲止手扶女牆向下眺望,隻看到了一片寸草不生的戈壁荒原,大地在青白色的天光下仿佛隐隐泛着灰綠的死氣,與陰霾的天幕渾然一體。
“接下來怎麼辦?”少年問。
周問鶴舉目四顧,長城上向前向後都看不到盡頭,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了兩人腳下這堵蜿蜒無盡的巨牆。
道人沉吟良久,最後下定決心朝前方指了指。他有一種感覺,不管他之前是因為什麼才踏上這段旅程的,他都不應該在這裡半途而廢。
兩人繼續前行,隻是這一次沒有人再說話,這條路如今在他們眼中變得無比光怪陸離。又走了一頓飯時間,前方的牆脊上出現了一處烽火台,之前他們也路過了好幾個這樣的烽火台,但是直到看見這一個,他們才發覺不對勁。烽火台中沒有供士兵容身的空間,從裡到外幾乎都被磚砌死了,隻有下方一條狹窄的小路可以通到烽火台另一邊,卻沒有路可以上到台頂。
“這不是烽火台。”高雲止看了半天才喃喃說出這句話,“要不然,這座烽火台就不是給人用的。”
兩人扣着磚縫,運起壁虎遊牆爬到烽火台頂端。上面的空間約莫十丈見方,舉目四顧隻有一個朽壞坍塌的供桌以及一根折斷的旗杆。一面大旗鋪在地上,旗面已經污穢破敗幾乎不可辨認,道人隻能猜測,它的中心部分,似乎是一張巨口。
供桌上原本一定供奉着飲食,但現在早已随時間化為腐塵了,在這一片狼藉之中,安坐着一把生鐵的大鎖,四條鐵鍊從四個角落伸出,與大鎖鉚在了一起。
大鎖并沒有鎖住什麼東西,它的存在更像是一種象征,漆黑的鎖身上刻滿了經文,透着一股鎮山定海的氣勢。周問鶴上去用手提了提,約莫有七八十斤的份量,顯然,它是實心的。這裡的布置給人一種感覺,似乎小到眼前的供桌,大到整座烽火台,都是在為這把鎖服務,也許在這無人知曉的漫長歲月中,它确實将什麼并非實體的東西鎖在了這裡。
烽火台的一角豎着塊矮碑,上面用楷書寫着“西去雁門關四裡,非我玄甲将士速速回頭。”旁邊還有一行小字“上元元年玄甲破陣營統領薛禮公仁貴立碑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