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磚石的縫隙發出嗚嗚的鬼哭之聲,周問鶴感覺這段長城建立在了時間的邊緣,周圍的一切,都埋葬于萬古的荒寂中,當初,玄甲軍的先輩們是抱着怎樣決死的心,在這裡修建工事的呢,當他們在這片死寂之地,用磚一塊一塊壘起高牆的時候,他們知不知道,這堵牆究竟是要抵擋什麼東西?
“雁門關可不是這個方向。”高雲止看到石碑後說。
“如此說來,”周問鶴拍了拍石碑,又回頭瞧了瞧大鎖,語氣忽然變得嚴肅,“我們正在去陰間的路上。”
高雲止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希望那邊的人能熱情好客一點,我肚子快餓癟了。”
兩人越過烽火台,繼續他們的旅程。有一次,他們在牆壁上看見一行手刻的字迹,那是一個女人的名字,名字很普通,沒什麼詩意,字也刻得不好看。但是周問鶴忍不住在想,也許這三個歪歪扭扭的字,曾經是某個人在此處的精神支柱。
又走了一陣,他們撿到了一本冊子。冊子的前幾頁似乎是在記賬,寫着一些常規的錢糧數目,後面的内容開始雜亂無章,包括了幾首下流的打油小詩,一名士兵的處分記錄,以及随手記下的幾個混亂的夢境。其中最讓道人震動的是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它寫在某一頁的角落裡,不注意很容易就會把它忽略掉:“昨晚張坦不中用了,我們把他從長城上扔了下去。”讀到這一句時,周問鶴本能地越過女牆朝下望了一眼,當然什麼都沒有看見。道人有時會懷疑,長城腳下那一望無垠的貧瘠土地,其實是漂浮在虛空中的,一層稀薄的幻象,而自己,其實是行走在上不接天下不接地的一座孤橋之上,現在回頭看身後蜿蜒的長城,道人仿佛看到它從悠悠歲月中帶出了一股無從言喻的哀凄。
周問鶴随手把賬冊扔在地上:“快點走吧,天要黑了。”說着他已向前邁開大步。高雲止一言不發跟在他身後,臉上是比他還要嚴峻的神色。
這一刻,道人清晰地聽到了胸腔裡隆隆的鼓聲,這與他之前遇到的恐懼都不一樣,這恐懼裡帶着哀傷與空虛,仿佛歲月裡輕如鴻毛的一分一毫,全都在這裡積壓成了一座山,他想要逃跑,但是他無處可跑,因為這裡,隻有這一條路。
周問鶴開始懷疑是不是薛仁貴建造的這部分長城,因為這絕不是在幾年或者十幾年時間裡就能夠完成的。根據他的猜測,道人腳下是長城的某條無人知曉的分支。它與雁門長城的接駁處,一定在某個早已被世人遺忘的地方。也許在趙武靈王修建趙長城的時候,這條分支就已經有了雛形,千百年來,那些知道真相的人一直在不露聲色地維護這個地方,究竟有多少無名無姓的戰士埋葬在這片死寂之中?道人不敢去想。
走在前面的高雲止忽然停止了腳步:“快看!”他指着前方。
一座雄關無聲地伏在道路的盡頭,稀薄的雲霧缭繞在它四周,讓它看上去有些捉摸不定。越來越沉的天幕下,它的樣子讓周問鶴想起了之前烽火台上那把冰冷的巨鎖,毫無生氣。仿佛它從誕生開始,就跟活人沒有多大關系。
“雁門關。”高雲止的聲音裡夾雜着幾分贊歎。
“走吧,”周問鶴說,“我們去看看,能不能在裡面找到點路櫻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