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張謬的臉上浮現出自嘲的表情,“不可能,它死,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看來你們的信仰也不過如此。”
“道長,”張謬轉過身,清水在他腳下已經彙成一涓溪流,“你曾經親眼見過它,你對我說句實話,人類有可能面對它嗎?”
道人的肩膀微微顫抖,那段漆黑的回憶又一次緊緊攥住了他的思緒。那不僅僅是恐懼,那是他窺見理性邊界之外後的絕望。當那個絕對的生命映入自己眼中時,道人為自己竟與他面對面感到深深的無地自容。他不配成為信徒,不配成為食糧,甚至連成為塵埃都不配,與它一同存在,這已經是無法寬恕的亵渎了。那一刻,不管它想對自己做什麼,道人都覺得自己應當順從,因為這是以生命劃定,不可逆轉的等級。
“深淵創生了它,但是它毀掉深淵卻未費吹灰之力。這不是我們可以對抗的目标,我們沒有不自量力到這種程度。”
“那你們為什麼還要讓深淵複蘇?既然你們知道你們的神不是它的對手。”
張謬擡頭看了看夜空,無數銀屑彙聚成的白鍊橫跨在他頭頂。即使有火光沖奪,天漢還是清晰可見。土夫子的眼神有崇敬,也有愛惜,甚至還帶着期盼。“你知道什麼叫信仰嗎?”他微笑着問,“别的信仰,它能延續是因為信徒們看得見希望,而我們,我們自己創造希望。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不管重複多少次,我們隻知道要讓我們的神回來。”
道人順着他的眼光望向天際,那一刻他想起了唐無影注視銀河時,他家老太太所說的話:“你看到的,是一頭死去百億年巨獸的殘骸。”
“這樣值得嗎?”道人問。
張謬淡然一笑:“我問過自己無數次這個問題了,困在阿鼻海中永世受淹,盤算着複活一個已死之神,還要面對一個更強大存在的壓迫……這樣值得嗎?”他又看了看滿天星光,然後點點頭,“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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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主!”苦沙禅師高聲喊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他的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這些經文,就托付給你了!”說罷,他轉過身,一瘸一拐地向陷入熊熊烈焰的黑樓内走去。
“大師,回來!”
苦沙大師并沒有回頭,火光中他的身影無比莊重高貴,與你在灰色世界所見那個持磬的佝偻老者判若雲泥。騰騰焰柱交織成了無數赤霞,你仿佛看到赤霞中浮現出了人的面目,但你不知道那是誰,封樹坤,還是佛陀?似乎都有可能。赤霞在大師的身上打出一圈金色的輪廓,熊熊烈焰中卷起的熱風呼嘯着向你的臉龐撲來,那風聲像是在咒罵,又像是在歌頌。
忽然你想起了一件事,急忙對着和尚喊到:“當年,在沙漠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苦沙大師愣了一下然後轉過頭,你覺得他像是在萬般無奈地了卻一樁身後事。為了蓋過燃燒聲,他幾乎是在嘶喊:“那裡,什麼也沒發生!”
你想你一定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因為你看到和尚臉上明顯略過一抹笑意。然後他再次轉頭面朝火窟,笑意消失了,他的表情異常嚴肅:“那裡什麼也沒發生!”他用低沉而堅定的聲音對自己複述了一次,然後昂首走入火中。
看到和尚的的身影被大火吞噬,你知道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有一箱經書已經竄出火苗,你幾步趕上去揮動袖子拍打。但火焰又點着了你的衣服,忙亂中,你被灼傷了好幾處。對你而言,這還不是最嚴重問題的,空氣太熱,你幾乎沒法呼吸。才捧着箱子跑出兩步,你就已經頭暈眼花地氣竭了。當你冒死搶出一個箱子後,你虛弱地跪在地上大口喘息,另一個箱子還在黑樓門口,再沖過去一次絕對是自殺。但是那隻箱子在呼喚你,你無法拒絕,你站起身,踉踉跄跄走入熱浪中,周圍的一切都被烤得飄渺不定。箱子就在那裡,就像你的命運那樣難纏而飽含敵意。你走過去彎下腰,嘗試着擡了一下,太沉了,剛才一隻好像沒有這麼沉,你又試了一下,結果整個人失去了重心。你跌伏在箱子上,再也沒有站起來的力氣,你想笑,因為你終于如願以償,你終于把自己毀了。現在你的眼前隻能看到跳動的火焰,那樣明亮,那樣鮮豔,大火已經把你的退路封上了吧?你不能确定,因為你已經沒有力氣轉頭了。此時此刻,你隻覺得無比的溫暖,你安心地閉上了眼睛,你感到很欣慰,你終于不是死在灰色的世界裡,這一次,你知道自己不會再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