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們在我們的注視下漸行漸遠,背影裡都帶着一種呼之欲出的躊躇與畏縮。老太爺死了,他們在這個世界唯一存在的意義消失了,以後,這群老奴該何去何從呢?
“王家的老太爺王岱遇害了。兇手是他門子,被當場抓住。”
不知為什麼,聽到我這麼說,孔星侯忽然來了興趣:“哦?那兇手有沒有同夥?”
我沒能忍住,“噗嗤”笑了出來:“公子,我也不瞞你,惡奴王随是因奸殺人,他不可能把事情透露給别人,當然也就不會有同夥。”
“這可未必。”讀書人神秘兮兮地捋了一把颌下短須,“我看村口土丘上那個人,就非常有問題。”
我順着孔星侯指的方向望過去,當我看清那裡站的人是誰後,第一反應是這個書生在跟我開玩笑。
“’墳包’上的人叫秦小阿,”我告訴孔秀才,“他是我們村裡最老實的人了。我在這裡住了三十年,都沒有見過他跟别人紅一次臉。孔先生,你弄錯了吧?”
孔星侯一點都沒有因為我的反駁而惱怒,他隻是搖搖頭:“我看他沒那麼老實。”
還沒等我再問,一旁的譚梨早已搶着說話:“我這位孔三叔在入夥前,可是江淮名捕,不良帥中的翹楚,連聖人都聽過他的大名呢。他說有問題,那就一定有問題。”
聽到小丫頭這一番話,我的第一反應是不相信,不是因為她年紀尚小,而是我沒法把眼前這個斯文人跟不良帥聯系在一起。
我想我當時的樣子一定很滑稽,因為連孔星侯這樣修養的人都忍不住笑了,他連連朝我擺手:“言過了,言過了,在下隻是碰巧在案卷中混進個名字,又碰巧被聖目錯覽,想來他老人家早就忘了。”
然後他又指了指秦小阿:“從我們進村子到現在,他攥的拳頭就一直沒松開過。雖然他跟所有人一樣目光跟着出殡隊伍走,但你看他的左腳,腳尖一直指向出殡的反方向,正常人兩腳這樣分着不累嗎?這說明他暗地随時存着逃跑的心。”
聽了書生的話,我重新端詳那個村裡公認的老實人,于是,我第一次發現了他有多不自然。不僅僅是足尖跟拳頭,他渾身上下都透着僵硬跟古怪,像是穿了一件極其不合身的衣裳。這種感覺如同默默挂在牆角的蛛網,一旦注意到了,就很難忽視。從那天起,秦小阿的一舉手一投足,在我眼裡都别扭得讓人難受。
“要不然,找個機會跟他聊聊吧。”譚梨忽閃着興奮的大眼睛,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好啊。”孔星侯冷笑一聲,此時他看秦小阿的眼神,活脫脫是在看一個即将伏法的犯人,“反正那個人已經走了,他要做的事也做完了。羅賢弟一時半會兒又沒來,我們這下,倒是多出來許多時間。”
書生又轉向我:“魏兄,你剛才說,那個大土丘是座墳包?”
“不像墳包是吧?反正村裡人都這麼叫,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堆起來的,說是墳包的人,也講不清裡面埋的是誰。因為它位于村口,也因為它高,鄉親們有事沒事就喜歡站上去,天長日久,就算是塊古迹也早就被踩得面目全非了。”
孔星侯沒有應聲,隻是眯起眼睛注視那片沉默的隆起,久久不曾開口。看到外來人這副樣子,我忽然沒來由地不安起來,有生以來第一次,我感覺“墳包”是如此不祥。陰寒北風之中,仿佛有時斷時續的哀泣盤旋在土丘上空,晦暗的天幕低低垂下,天地之間如同蒙上了一層死灰色,“墳包”上每一個人都好似沒有魂魄的立屍,應和着哭聲左右搖晃。
這副畫面在我腦海中彙成了一個詞,我幾乎沒有想就脫口而出。
“朝生暮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