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村長告知鄉民,外來的朋友會繼續幫助我們對抗熊罴時,庾冰一行人立刻獲得了猶如英雄一樣的禮遇。
農人們搜腸刮肚,用上了所有能想到的溢美之詞,其中一些簡直是讓孔秀才哭笑不得。古隐蛟的手臂獲得了精心的照料,有人還提出請村裡的宋大夫過來瞧瞧,但庾冰信不過鄉野郎中,婉言謝絕了。所幸用過藥之後,矮漢的傷勢已經大有好轉。
真正讓人擔心的是譚梨。
王岱家為丫頭騰出了一個大房間,專門派人過去伺候。但譚梨還是沒有醒來,從清晨到現在,她水米未進。我去看過丫頭一次,幾乎已經認不出她。她面白如紙,氣若遊絲,兩腮眼窩都塌下去了許多。庾冰告訴我說,丫頭傷勢隻要不惡化,好轉的希望還是很大的,但我總懷疑,他說這話是在安慰他自己。
魏鯉也來譚梨屋外轉過幾圈,但是遭到古隐蛟驅趕,矮漢找了把交床坐在丫頭門口,禁止任何無關人員出入。後來傻子隔着六七丈遠蹲在地上,看了一陣譚梨那個窗口就回家了,一路上委屈地直抹眼淚。
馬婆在天蒙蒙亮時,悄悄離開了村長家,她這一路都走得遮遮掩掩,每當遇見行人,都會擺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嘴裡反複叨念兒子的小名。我知道村長一定在暗中掩護馬婆,其實他們大可不必這樣做,因為根本沒有人在乎那個老妪,連古隐蛟都不願看到她。馬婆回到家之後,立刻關緊了房門,對門外村民的笑罵充耳不聞,猶如老龜縮進了自己的殼裡。
庾冰,孔星侯與丁結骨主持建造新的工事,他們成功阻止了昨晚那些閉門不出者與其他村民之間的沖突。所有人都對他們言聽計從,神色中難掩對江湖大俠的景仰之情,庾冰也一派和顔悅色的樣子,跟剛才逼問我時候的兇狠判若兩人。現在這光景真可謂上下一心了,甚至讓人覺得,即使毛菩薩去而複返也不足挂齒。誰也想不到,就是這三個外來人,會在今天傍晚時,一把火燒掉魏家老樓。
半個時辰前庾冰支開孔古二人,然後把我帶進村長家,讓我把信娘的事從頭講給他聽,語氣裡沒有半點商量,我從他臉上讀到了呼之欲出的惱怒,剪子村已經騙得他夠久了。
“我之前跟你說過,發生在剪子村裡的第一件罪惡,是馬婆從遊轸手裡買了一件東西,而張廣定則是實際運送東西的人。我沒有騙你,就是那件事,讓剪子村走上了不歸路。”我拉了張繩床坐下,盡量讓語氣聽起來平和一些,我知道,這個故事裡一定有很多地方,會讓眼前這個異鄉客感到不适,“馬婆買來的是一個女人,名字叫信娘……”
“……村長之前也說過,營州山裡遍布着剪子村這樣半官半野的村子,我們在帳籍上是一片灰色地帶,真實丁口難以統計,往山裡攤派租調的花銷比收上去的還大。基本上,隻有最走投無路的人,才會來投奔營州老林。我們這裡各色各樣的人都有,但是數量最多的,一種是世代在此刨食的老土著,還有一種,是避禍來此的高句麗遺民……”
“……後一種人是從顯慶年間開始陸續出現的,他們在這裡日子很苦,因為根本沒人在乎他們的死活,在柳城郡守眼裡,他們根本就不存在,也許不管不問坐等他們自己死絕,是最好的處理方法。而信娘,就是這麼一個沒人在乎的高句麗女人……”
“……我事後聽說,遊轸跟張廣定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在道路上綁了那個姑娘。之前他們已經在那裡候了兩天,也沒有具體目标,隻是想找一個落單女子。信娘不是什麼弱不禁風的婦人,她掙紮了足足一盞茶功夫,期間有好幾個行人從他們身邊走過,信娘不斷向行人求救,但是一直到她被捆綁結實,都沒能得到回應。那些行人甚至都沒有把目光轉開,他們或許覺得,眼前這一幕非常新鮮……”
“……是馬婆托遊轸物色女人的,她癡呆的兒子已經成年了,俗話說,男大當婚。信娘來了之後,老太太不止一次眉開眼笑地跟同村人描述她有多麼希望抱上孫子。遊轸拿走了馬婆半生的積蓄,當然作為跑腿張廣定也分到了一些,後者很快把錢揮霍一空,至于遊轸,據說那筆後來換走一村人性命的錢,今天仍然在他家裡秘密供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