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夢儉打開水龍頭,細密的白色泡沫膨脹溢出,宛如數以萬計的眼睛,睜大又緊閉。他渾渾噩噩地混過去,直到第二天清晨,窗外的麻雀将他叫醒。
林父一早就回部門了,後面幾天應該都回不來。林夢勤則是抓緊時間去見朋友,揣上倆雞蛋就趕飛機去了。林母抱怨了兩句,放起《甄嬛傳》炖湯,哼着碎玉軒打掃的小調,不一會兒又快活起來。
林夢儉看着空曠的屋子,心情明媚,幫媽媽擇菜剝豆子,一起看着葉瀾依怼人吃午飯。
“你不是說今天班上要去看電影嗎?晚上回來吃飯嗎?”
林母給他舀了一大勺雪豆蹄花。
“吃完飯就去。晚上應該不回來吃。”
林夢儉打了蘸料,裡面有辣椒油,家裡隻有他吃。
“出去玩得開心,注意安全。”
林母說着,給他轉了一大筆錢。
“用不了這麼多……”
“收起,”林母笑眯眯的,“放假了多出去玩,買新書買新衣服,買你喜歡的,别管你爸。”
林夢儉笑起來,哼着歌打開衣櫃,手指越過安全的黑白灰,拎出一件平平整整的粉色襯衫。
林夢儉看着鏡子裡的自己,久違地感到自在。
他穿着粉襯衫出了門。偶爾有路人會瞧他幾眼,多半是出于好奇,但他覺得這種程度還能接受。上了地鐵,擠進好些coser,她們歡快地說着漫展的事,路人也隻是看一眼,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他握着吊環,随着車廂緩緩晃動,像在靜水上浮,暖融融的惬意油然而生。
時間還早。他進了商場,徑直去了四樓的大書店。越過暢銷榜和成堆教輔,他走到西方經典的角落,在一排排書架中逡巡,終于拿起,一本暗紅色的精裝書。他将書拿遠,然後斜着看過去,發現一字不差,《霍亂時期的愛情》,正是她在看的那版。
結賬下樓,電影院門口人到得差不多了,甚至還有石林中學總部的學生過來。工作日的下午,他們近乎包場。班長拿了一沓票,讓驗票員一起撕。大家進了放映廳,就跟自己相熟的人坐下。
“我在線上看了,除了第四排,大家都可以坐。”
班長喊了一聲,就自己找位置去了。
借着座椅号碼牌發出微弱的藍光,林夢儉不慌不忙地拾階而上,果不其然在倒數第三排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坐在中間。
文月渠總是這樣果斷。不論是選擇要吃的菜色還是抉擇人生大事,她都快得像是從來都不會猶豫。但林夢儉全然相反。
林夢儉走過去,畢竟中間排的位置已經被坐得差不多了。他往裡走了幾步坐下,和文月渠隔了一個位置坐下。放映廳驟黑,耳邊傳來響動。
沒過多久,大熒幕放起消防警示,文月渠面無表情,正朝着屏幕,仿佛完全沒發覺旁邊多了一個人,但整個人刻意地靜止。等到電影正式開始,她的緊繃感全然消失,整個人全情投入其中,變得柔軟。
林夢儉十指相扣,疊在腹部,也專心于視聽世界中,暫時忘了其他事情。
放映廳再度亮起的時候,大家都有些不耐煩了,迫不及待地想往外走。林夢儉提前站起來,果不其然文月渠馬上起身,去找前面的班長。
“大家回去記得寫觀後感,交給……”班長正好看到文月渠,“交給兩位語文課代表!”
文月渠小聲說了什麼,班長掏出那沓票,讓她抽了一張。她收好後轉身,幾步走到林夢儉面前,讓他有些驚愕。
“讀後感我收女生你收男生怎麼樣?”文月渠說得很快,好像有急事,“最後收齊的負責打包發給老師。”
“好。那……”
“那我等下就在群裡發公告。”
文月渠說完就跑了出去。
林夢儉走到大廳,聞到爆米花的香氣,不餓但有些饞。他買了一小桶爆米花,慢條斯理地吃着解饞。
文月渠不見了。有人直接回家,有人在攢下一局,但林夢儉哪裡都不想去,躺在角落的按摩椅裡,看屏幕裡的電影排片信息。六點出頭有一場《你的名字》。他前段時間看過一遍,因為太喜歡了所以想再看一遍。
林夢儉看了一眼時間,準備去附近再找點吃的。電梯口人擠人,他便往安全通道走,這邊幾乎沒什麼人。然而一靠近,他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
“……就是……就是想認識他。”文月渠說着,語氣帶着不安和焦慮,“但是他的賬号設置了拒絕陌生人添加。”
“好,我們班要去KTV,我找機會把這個交給他。”
“謝謝你,園園……”
兩人還在小聲說着什麼。林夢儉早已走回了直梯口,直到坐到大盤麻辣燙面前,他都還有些恍惚。他想他大概知道那個人是誰。
半期前,總部的球隊來分部比賽,排球大赢,足球争了個平局,後面上了替補,但加時賽還是輸了。文月渠當時注視着球場,注視着運動員跑動時那股野性蓬勃的破壞力,眼睛裡又燃燒起那股莫名的狂熱,讓他心驚。
麻辣燙有些冷了。林夢儉食不知味,勉強吃完後回到了電影院。過了下班放學的時間,人多了不少,放映廳裡已經差不多要坐滿了。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黑暗中,還有人摩挲着椅背挪動,一邊小聲道歉,一邊通過人們讓出的縫隙,向他而來。
林夢儉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他剛側過臉,下意識要讓,大熒幕忽然亮起藍色的光亮,照亮文月渠疲倦的臉。她的臉在那瞬間松動,難以置信地看了一遍座位編号,很快點點頭坐在了他右手邊。
林夢儉不知道自己該做何表情,好在屏幕轉黑,清冽的歌聲響起。他聽見她逐漸平穩的呼吸,自己卻心緒難平。
或許這場電影結束後他們可以說上兩句,他想,如果她願意的話。
他知道她敏感、驕傲又疏離,有時甚至飽含某種裹挾了憤怒的刻薄,足以噴薄出侵蝕萬物的能量。
然而,他對她的好奇與日俱增,不曾消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