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三點的太陽幾乎能将人燃燒殆盡。
文月渠不明白,他們足球隊為什麼就非得這個時間點來戶外訓練,任何人踢到下午三點都會被汗水浸得渾身通紅。
這是第四次,還是第五次來看訓練?
她開始記不清了。
王一園在閘門那刷了學生卡,門一開就趕緊把文月渠拉了出去。文月渠在想事情,跑得慢了些,差點被保安看到。她們趕緊溜掉,嘻嘻哈哈地穿過榕樹蔭,一人銜着半截棒冰往回走。
冰化了,甜水黏在手上,黏糊糊的,讓人有些難受。文月渠剛剛大笑過,笑容在臉上還未完全消失,她就覺得心在下沉,一陣空虛莫名其妙地彌漫開來。
王一園還牽着她,手心溫暖,然而還是不夠。她仿佛一個空心人,怎麼往裡傾倒也填不滿。
文月渠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厭倦。她總會厭倦。這回已經足夠長了。她準備明天再去最後一次,然後找點别的事情幹。暑假長得讓她有些厭惡,沒有成千上萬的事情做,她那數以億計的想法和情緒都會冒出來反複折磨她的神經。
她們在街邊分手,約定明天午飯後見。
文月渠去少兒跆拳道班等了一會兒,接上都沒怎麼出汗的文家豪回家。文母拎着鍋鏟,擡頭就罵。
“沒看我忙到炒菜,你咋不給弟娃把毛巾墊起,他一吹風就要感冒!”
文月渠拔掉電飯煲插頭,利索地開始盛飯。
“他沒出汗。”
這下文母更氣了,揪起文家豪的耳朵,恨鐵不成鋼。
“老子一百多一節課送你去,你天天動都懶得動,你就這樣子浪費錢啊?你再敢不好生練,看老子咋個收拾你!屁股都給你打爛!”
文家豪瘟雞一樣蔫了。
文月渠莫名想起自己小時候上興趣班。素描課也是一百多一節,加休息一共兩個多小時。她每節課都認真畫,必須帶回去一張實打實的畫,不然也會被罵浪費錢。
後面畫得難了,人像石膏再怎樣都要兩節課,她就經常被罵。老師有段時間讓她連畫了三幅嘴唇,那個男人說她偷懶,拿同一幅畫來糊弄人……
學畫的兩三年裡,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一節課一百二十塊錢。好在這錢也沒浪費太久,她五年級的時候機構倒閉了,興趣班自然也停掉了。她當時很是松了一口氣。
總之,現在回憶起來似乎沒什麼快活的時候,明明最開始她是因為喜歡畫畫才去學的,現在卻對鉛筆和畫闆敬而遠之。然而黑白灰的調子自那時起逐漸侵占了她的整個生活,讓她胸腔中都充滿了細密陰暗的鉛筆碎屑。
“你要不去報個補習班?”文母忽然起了話頭,“你那個數學惱火喲。你去年不是收了好多壓歲錢的嘛,拿出來給自己投資噻!”
文月渠回過神,不想看她上下打量的眼睛。
“不用。我期末數學上了一百二。而且開學就去文科班。”
“你就是摳門……”文母說着,還是排出幾張紅票子,“你去報嘛,我給你投資,我今天赢錢了!”
文月渠根本不看,還是說不去。
這錢要是拿了,她今年年底的壓歲錢全都會被沒收,美其名曰給她報補習班。
文母悻悻收回錢,剔着牙繼續盯着她看,忽然笑起來。
“你最近是不是長肥了?”
文月渠不知道她今天為什麼這麼多話,或許是赢牌了想繼續尋消遣。
文月渠不吭聲,文母抽起煙,捏了一把她胳膊上的軟肉。
“好女不過百,你要減肥了,你看我好苗條,穿衣服都才九十二斤!”
文月渠皺着眉頭躲開,三兩下扒幹淨飯就往樓上走。
“你跑啥?你洗碗!”
“等下下來洗。”
文月渠呼吸不暢,又開始反胃。她坐到掉漆的書桌前,繼續看《霍亂時期的愛情》。
故事進入尾聲。兩位垂垂老矣的主角終于在旅途中開始了他們的初次身體親密關系。文月渠卻覺得一陣迷茫困惑。
文月渠關上門,下去洗了碗,擦幹淨手又上了樓,準備把最後幾頁看完。然而房門開着,媽媽翹着二郎腿坐在床上,快速翻書,越翻手越燥,甚至直接揪了一頁下來。
居然就這麼……這麼揪下來了。
“這是借——”
文月渠難以置信地沖上去。
文母将碎紙扔在她腳下,高聲質問。
“你看的都是什麼書!”
文月渠愣住了。被這麼瞪着,她都忘了自己在看什麼書。
“全是,全都是不穿衣服的,”她翻動着後半本書,“我還以為你在學習,結果你每天都窩在這裡看黃書!”
文月渠張着嘴,明明滿腔憤怒,卻啞口無言,憋得發抖。文母以為這是她羞愧的證明,繼續極盡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