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快看完了,感覺男主旁邊時不時出現的男學生像個鬼魂。不過題材非常新穎,居然身為精神科醫生的女主也會有心理疾病。她逐漸治愈自己的情感過程處理得很細膩。”
林夢儉收拾好東西起身,自然而然地和文月渠往教室外走。社團時間又到了。
文月渠忍住劇透的沖動。
“确實,很少有愛情劇聚焦女性情感和身體的聯結,不過我還是覺得它爛尾。”
“不行了,想起就氣,我可以說吧?這個點和主線沒關系,”文月渠看到林夢儉點頭,還是沒忍住,“最後的最後,編劇跟被下降頭了一樣,非要寫一段女主因為意外懷孕要放棄博士攻讀計劃,男主還在那裡洋洋得意自己很行!”
文月渠下着樓梯,還在慷慨陳詞。她的重感冒還沒好完,戴着口罩扯着沙啞的嗓子也要繼續說。她批判作品的時候,有股勢不可擋的神氣。
“這就像是吃着世界上最絲滑的巧克力,快吃完了忽然有人說裡面混了老鼠屎!亂寫這種毫無意義的鬼結局,我簡直對這部劇又愛又恨!”
“說起來,這個還可以說是爛尾,我前幾天看一個鄉土作家的散文,那才完全是惡心人。”
文月渠走到中庭,發現林夢儉沒跟上,又轉過身等他過來,嘴巴不停。
“明明前幾篇寫得都還行,忽然有一篇,主人公漫無目的地閑逛,滿腦子都是下半截的東西,看到路過的狗都要跟他比大小,比輸了還不爽,我簡直無語!”
文月渠說了個暢快,說完就又開始後悔,本想換個話題,林夢儉想起了什麼。
“不會是我上回推薦的那個吧……”
“啊,不是吧……”
林夢儉和文月渠大眼瞪小眼,對了一下作者的名字,發現還真是。
“額,不好意思,我之前也隻看了幾篇他的作品,不知道他……他……”
林夢儉都不好意思說下去了。文月渠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但還是手忙腳亂地解釋。
“沒,沒事,這也隻能怪作者詐騙。迷戀作者是不幸的開始,喜歡具體作品就好了。你之前給我推薦的《春牧場》挺有意思的。”
林夢儉沒那麼尴尬了,笑着确認,“真的?那個系列還有兩本,我明天帶給你。”
文月渠點頭答應。兩人穿過運動場,進了禮堂,在後排找到了位置坐。
禮堂忽然沉入黑暗,大家一齊安靜下來,熒幕亮起鮮紅底和碩大的白字。這周放映《花樣年華》。
到最後,文月渠隻記得奪目的紅色和綿長的弦樂,還有林夢儉濕潤的眼睛。
他似乎很容易感動,一感動就要流淚。這讓文月渠覺得神奇。
林夢儉也哭得很安靜,梨花帶雨,但不打擾其他人。文月渠便不覺得讨厭,回回摸出紙給他。
燈亮起,林夢儉眼睛還紅着。
“文月渠,”林夢儉看着她的眼睛,也覺得神奇,“我發現你每次看電影都可以很好地抽離出來。我都沒見你哭過,《泰坦尼克号》《一天》還有《贖罪》,你全部很冷靜地看完了。”
“那是因為《泰坦尼克号》和《贖罪》太有名了,我之前就知道結局。《一天》純屬覺得女主倒大黴,作者非要那麼寫很無聊。我的淚點比較奇怪,有的時候莫名被戳中才會突然流淚,老煽情鋪墊我反而沒反應。”
同學們走了不少,兩人起身往台前走。
“而且我本來看電影就不容易流淚,看書要容易些。”
台上有十來張放映社做的仿真電影票,供大家收藏。文月渠照例拿了一張。林夢儉猶豫了一下,也照做。
“什麼書?”
林夢儉看着她小心将電影票夾在厚厚的手劄本裡。本子一翻動,露出密密麻麻的字和劇照貼畫。
“一本兒童文學,小學的時候看的了,”文月渠自己說着都笑了,“叫《楊梅》,現在想起來覺得書裡的案件槽點很多。不過當時看到女主被養母送去精神病院,一個中年女病人教她把藥藏在舌頭下面,就莫名其妙哭起來,怎麼都收不住。很不可思議。”
文月渠把手劄本放回書包裡。林夢儉一直看着。
“你每次看完作品都會在這個本子上寫評論嗎?”
文月渠點頭,“也不是什麼正經評論,想到什麼寫什麼,跟吐槽差不多。”
“我能看看嗎?”
林夢儉期待地望着她。
然而文月渠一口回絕。
“這種東西給人看,就跟裸/奔一樣。”
林夢儉笑着往外走,說起别的話題,往後也不再提這件事。
走到學校門口,他們還在聊今天的電影。耳邊響了一聲喇叭,一輛白色轎車緩緩跟着他們開。
“小儉!”
保養得當的女人側過臉,沖他們笑。
文月渠一下子僵硬起來,打了招呼就想避開。誰料文母格外熱情,邀請她也上車。
“同學上來嘛,順路送你一截。”
林夢儉馬上拉後車門,請她進去。文月渠吓得趕忙搖頭,連連推說不順路。
“我家很近,馬上就走到了,謝謝阿姨!阿姨再見!”
文月渠走得很慢。等到轎車終于拐彎消失,她才拔腿就跑,連文具店也不逛了,徑直奔回家,就好像有什麼怪物在後邊追着攆。
入冬了天黑得快,她幾步跑進傍晚,跑到熟悉的街巷,一把撩開家門口的紅幔帳,紮進臭烘烘的二手煙裡,被嗆出了眼淚。
“咳咳咳——怎麼又在——”
文月渠好不容易直起腰,看見折疊桌上堆滿飯菜,桌邊的人都已經吃起來了。文母難得搽了口紅,绾了頭發,生硬地笑起來招呼她。
文月渠就愣在那裡,盯着床邊那多出來的一尊活人像。他捧着碗扒飯,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響,飯碗一撂就又不管不顧地抽起了煙屁股。
“傻了嗎?”文母拉扯了文月渠一下,“你爸好不容易回來了,你叫人呀!”
文月渠瞪着這個眯起眼睛打量自己的男人,抿緊了嘴。
這個男人總是這樣,想來就來,想打就打,想走就走。他們都适應得很好,然而文月渠不行。
油膩的菜味和嗆人的煙味充滿整個房間,幾乎讓人窒息。文月渠覺得喉嚨陣陣發癢,像卡了根不上不下的魚刺,怎麼也說不出話來。這種不适感趴伏在她的每一寸皮膚之下,将會一直伴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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