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課間總會被連堂的老師占用。不過畢竟是周五,熬到大課間跑出來上廁所的人大多嬉皮笑臉的,輕盈得像是立刻就能化成麻雀飛出去。
陶若輕笑眯眯地避讓過女廁所前的長隊,輕而易舉地進了沒幾個人的男廁所。水聲毫無章法地在他耳邊濺灑。
他不動聲色地屏住呼吸,忍受無處不在的尿騷味,一絲不苟地清洗雙手。
陶若輕低頭,鏡子裡的人也照做。水流聲中,鏡中影蠢蠢欲動,似乎在偷看他。而他緩緩擡頭,與之四目相對,嫌惡又享受地接受這目光的打量,也極盡細緻地任由自己的眼神在挂着水珠的鏡面上盤桓。
他們在膠着黏膩的罅隙裡互相打量、試探、而又欣賞。直到男同學勾肩搭背擠過來将滿手的水甩得到處都是,這道長久的凝視才中斷。
陶若輕不緊不慢地擦幹手,理好頭發,對着鏡子裡的自己輕輕浮起笑臉。他似乎從中受益,氣定神閑地邁步往外走,來到一樓的美術社活動室,時間如計算好的那般适宜。
明亮的綠窗簾随風輕舞,像團團蘊藏着無限生命力的海洋生物。纖細的女生站在中間,張開雙手牽着它們,整個南面的光都擁進她的懷中,為她洗浴鍍金、頂禮加冕。
她松開手,放任綠影遊走,低垂着眉眼向他看來。團着臉的一頭鬈發發棕,皮膚卻接近透明,整個人像隻精靈。
“陶若輕來了。”
蒲興彩注視着他的臉,點點頭算作打招呼,引着他往裡。陶若輕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來到中間坐下。
“陶同學,是不是太曬了?今天辛苦你來給我們當模特了!”
美術老師走過來,将窗簾又拉上些。陶若輕後背的炙熱感稍微減退。他照例帶着笑容和對方寒暄起來,在陌生的場域找回遊刃有餘的感覺。
蒲興彩盯着地上鋒利的一線光,到底沒有再去動窗簾,而是讓陶若輕偏了一些角度再坐下。光暈描出他側臉的輪廓,讓線條顯得更加柔和。
“這樣剛好。”
蒲興彩居然對着他笑。
陶若輕莫名心跳漏一拍,下意識躲閃目光。等平複好心情,他再看過去,卻發現蒲興彩早已走開。
其餘美術社的成員陸陸續續走進來,找到位置坐下。新來的學生在靠門的地方分畫材,美術老師在那教一些基本知識。而老成員們則輕松自在得多,嘻嘻哈哈地跟陶若輕攀談。
“我怎麼記得你好像是競賽社的,你們這周不上課呀?”
“之前是,”陶若輕帶着得體的笑容,手卻不自覺地摳起身下的木頭凳子,“但我高二沒參加競賽了。”
“這樣啊,好可惜,你成績那麼好。”
陶若輕覺得一陣不耐煩,然而到底壓抑着沒有表現出來。
“話說回來,你要不要來這?我們社不讓寫作業,高二的沒剩幾個了,難得遇同年級的。要是畫得不好,你可别介意啊……”
那胖姑娘的話又多又密,叫他插不上嘴。陶若輕還是笑着,但卻時不時地低頭看手。
“……你是不是有點熱啊?我給你拿瓶飲料吧,你想喝什麼?氣泡水?檸檬茶?”
陶若輕還在神遊,但好在捕捉到了零星的關鍵詞。他停頓了幾秒,就作出反應,倒是不至于讓對方太尴尬。
“你覺得哪個好喝?”
陶若輕笑得格外真誠。那胖姑娘一下子臉紅了,活像隻吸飽了陽光和雨露的大蘋果。
“你……你喜歡喝酸甜的嗎?檸檬茶還挺好喝的,我覺得哈,現在還有冰的,我給你拿一瓶?”
陶若輕點點頭,她就趕緊起身奔去,整個人可愛但太過笨拙。
陶若輕雙手相握,找回些許自在,可卻冷不丁看到蒲興彩飄到自己跟前。那一瞬的得意尚且來不及藏好,就徹底曝露進她眼底。
“我找了一些漫畫書,你無聊的話可以翻,不用太緊張,放松就好。坐久了不舒服可以站起來。”
陶若輕忘了笑,仰視着蒲興彩,被動接過她手裡的一沓漫畫單行本。最上面的是《魔卡少女櫻》。
“你好像是喜歡這部?如果有别的想看的也可以告訴我,那邊書架上還有很多。”
蒲興彩很快背過身收拾好自己的畫具,抽出畫紙夾上闆子。
陶若輕輕柔地摩挲着《魔卡少女櫻》,對裡面的内容爛熟于心。
他想,那糖果然沒給錯。她不必吃,就留意到了他的試探。他要在她心裡畫出自己的樣子。
陶若輕一面看漫畫,一面不動聲色地觀察周圍的作畫者們。大部分都是眼熟的女生,他習慣她們好奇又帶怯的目光。
然而,蒲興彩隻管坐在最角落的畫架後,清淩淩的眼波像是要将他看穿。他無端生出一陣恐懼,卻又興奮得打了個寒顫。
“是不是太冰了?”
幫他拿飲料的李桃溪擔憂地放下畫闆。
“沒事,”陶若輕搖搖頭,放下冰檸檬茶,“夏天就是要喝冰的。”
休息時間裡,陶若輕站起來同大家一塊吃餅幹,扯閑篇。唯獨蒲興彩仍坐着,畫筆不停,筆觸聲宛如春蠶食桑,叫人耳朵陣陣發癢。陶若輕分神留意去聽。
“蒲興彩……不休息嗎?”
陶若輕把話題往她身上引。
“興彩畫高興了是這樣的,”高個的女生給窗台上的綠蘿澆水,“不畫完她是不會休息的。”
“畫高興?好像看不太出來……”
陶若輕心一跳。
“興彩比較内向嘛,臉上看不出來。要是畫不順手,她早就站起來到處走了。”
“确實是,興彩畫不出來的時候跟小孩子一樣,特别可愛。”
李桃溪吃着糖笑起來。
陶若輕還想多聽幾句,可她們又問起了競賽社的事情。
“聽說總部那個很厲害的鄭明昊也在競賽社,你們之前是不是經常見啊?他真的是刺猬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