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興彩讨厭運動過後濕漉漉的裡衣,總備着用來隔汗的毛巾。但說實話也沒怎麼用上,因為她節能到最後幹脆放棄劇烈運動了,體育課也隻是在跑道上走路了事。
蒲興彩走上台階,擡頭看見陶若輕抱着籃球往下走,還有不少男生嬉笑着跟他勾肩搭背。
蒲興彩下意識站到扶手邊,但陶若輕卻叫住她,和她一塊站在角落,似乎有話要說。旁邊的男生擠眉弄眼起來,沖着他們起哄。
陶若輕低聲辯解了兩句。蒲興彩面無表情,居高臨下看着他們。男生們覺得這反應太沒勁,便趕緊下去搶籃球場地。
“叫我幹什麼?”
陶若輕似乎才回過神來。他注視着她的臉,似乎也在期待些什麼,然而到底還是失望了。
“呃……就是……”陶若輕一時難以啟齒,“你,你們最好還是離吳韭菜遠一點……”
蒲興彩想了一會兒,還是問,“吳韭菜是誰?”
陶若輕苦笑,就知道會是這樣。
“就是坐李桃溪後面的那個男生,他喜歡吃韭菜還不刷牙,外号吳韭菜,前幾天腿骨折了。”
“啊,拄單拐那個。”蒲興彩想起一張毫無特點的臉,但還是沒有太多印象,“他怎麼了?”
“他……”陶若輕支支吾吾的,叫蒲興彩眯起眼睛,“他說話沒遮攔,特别是對女生。總之别理他就好。”
蒲興彩還要再問,可陶若輕卻怎麼都說不下去了。蒲興彩琢磨了一會兒便丢在腦後,走向教室。
“……在夢裡她就沖我笑,沒穿衣服走過來,所以我就正好……”
蒲興彩在後面能看見一個倚靠着拐杖的背影。
“啊——你喜歡李桃溪啊?”
看不見身影的聲音傳來。
“怎麼可能!”拐杖搖了搖,“隻不過她那個最大而已。她怎麼也得有個D吧?平時那麼晃……”
哄笑聲傳來。似乎也有人沒在笑,但此時笑聲在蒲興彩耳中已經足夠刺耳喧鬧。
蒲興彩抿緊嘴,大步走進門。那些嬉笑着的人都看向她,臉上的表情僵住了。他們摸摸鼻子,尴尬地轉頭看向别處。
蒲興彩緊盯着吳韭菜,直沖上去,張開嘴就有說不完的話。直到坐進辦公室接受班主任的批評教育,她才又回到了那種節能的狀态。
“吳同學的家長也來了,他們在隔壁茶室給李桃溪道了歉。等到這周的班會課,我會讓他上台作檢讨。”
快要退休的班主任給她倒了玫瑰茶,但不由自主地看着她歎氣。
“我知道你是為好朋友打抱不平,但是這樣的事情世界上還有很多,你們不要留在這個陰影裡,要向前看。”
蒲興彩低着頭,不吭聲。班主任知道她沒聽進去,還是繼續勸。
“你今天已經把他罵哭了,全年級甚至全校的同學都知道了前因後果。這确實是他應得的懲罰,但你有想過這以後李桃溪的處境嗎?她已經回家了。她媽媽給她請了幾天假。”
蒲興彩忽然從自己的世界裡擡起了頭。
班主任的眼神變得柔和。她合上家校聯系簿,剛剛已經跟蒲興彩的媽媽通過電話。那頭也是一樣的态度。
“還有你自己的事情,你有什麼打算嗎?你聰明,但是對自己的未來太不上心,什麼都想嘗試,但什麼都淺嘗辄止。如果是要藝考,不少文科班的同學已經看好了畫室。如果是要靠文化課,你再這樣得過且過下去,未免太輕慢了。”
“我說教得太多了,”老班主任最後歎了口氣,“我本意并不是想強迫你馬上跟上大部隊,你是個很有自己想法的人。但希望你現階段的努力對得起自己熱愛的事物。”
從辦公室出來,迎頭撞進冷風裡,蒲興彩還是頭昏腦脹的。窺看的人很快散開,留下陶若輕一個人尴尬又擔憂地看着她。
蒲興彩一一看過這麼多張臉,驚訝自己這麼久都沒仔細觀察過。視線最後停留在陶若輕身上。削瘦的臉上還有沒刮幹淨的青色胡茬,八字紋也變深了,和她從前想的完全不一樣。
他原來長這樣。
他像一團無器皿包裹的水,總是猶豫遲疑又惶恐不安地戰栗着。蒲興彩從前被那多變又柔軟的形态吸引,現在卻發現水中晃蕩着種種物質。那些物質并非突然出現,而是一直在其中,是不可分割的部分。隻不過蒲興彩選擇性忽略了這部分,現在才正視起它們的存在。
無關好壞,這才是他本來的樣子。
“沒事吧?我剛看到李桃溪和她媽媽出校門了。”
陶若輕以為蒲興彩被罵懵了,但她卻像是大夢初醒般觀察眼前全新的世界。
“我沒事。”
蒲興彩徑直朝着教室小跑去。
教室裡明明上着自習,但還有些鬧哄。人們興緻勃勃地談論着方才激烈緊張又驚世駭俗的罵仗,卻在蒲興彩進門的那刻都像被掐了脖的鴨,一時間噤聲。
蒲興彩站在後門,恍若未聞,盯着李桃溪的空位置發呆。
她頭一次覺得自己太自以為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