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又過了三個多月,陶若輕麻木地坐在教室裡聽大家的狂歡聲。
國慶節長假雖說少不了各科作業,但好歹能讓人稍微松懈一下。就連陶若輕也可以放縱自己漫無目的地騎車,無數次回到蒲興彩家樓前,擡頭望窗戶。
那是蒲興彩房間的落地窗。她走得太匆忙,窗簾都沒拉,房間裡的許多東西都讓人能看得分明。
那抹眼熟的藍色一直讓陶若輕很在意。他知道爬上附近的單元樓就能看清楚,然而總有居民進進出出,他在猶豫中白白消耗了時間,猛然驚醒時已經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時間。
演武堂的時間隻有夜晚,無窮無盡的一個夜晚。在這裡季節并不那麼分明,人們的記憶每日不斷更新,隻比金魚長久一點。
之前鬧到大打出手的兩人,現在又在同一牌桌上有說有笑起來。唯一的不同大概是文家豪再也不來了。
“若輕回來啦!”
陶若輕鎖好車,挨個給眼熟的客人鄰居們打招呼,怠慢了哪一位都會被傳閑話。
“你們若輕高二了哇?”
“高三了,馬上畢業了,碰。”
舅媽捏着牌,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舅舅不在這裡鬧騰,她心情好了不少。
“若輕成績那麼好,你們省心好多哦,我們屋頭那個,一天到晚隻曉得刷,半點緊迫感都沒得……”
一圈人忽然都加入了讨論,細數和家裡孩子鬥智鬥勇的過程。舅媽在追捧聲中顯露出一陣輕飄飄的優越,但很快被胡牌的叫喊聲壓下。
陶若輕找準時機溜上樓,扭開燈在小茶幾上寫完半套數學卷子。
然而心情并沒有像平時那樣平複下來,反而越發焦躁。他不自覺地滿客廳走來走去,忽然發現電視櫃下壓了一本書。
陶若輕心裡陡然一跳。他遲疑地将那破損的書扯出來一截,發現是自己高一時用的競賽習題冊。
陶若輕凝視那藍封皮許久,想起在競賽社泯然衆人的日子,最終還是一腳将書踢了回去。
樓下的叫嚷聲越來越大,一波高過一波,似乎是有人赢錢了要請客。陶若輕對這個不流動的夜晚,對這裡常年污濁髒亂的環境已經充滿厭煩。
他也要逃離。
他必須逃離。
陶若輕喝光一整壺的涼水,強迫自己坐回茶幾前,細細複盤起試卷上的不足之處。盤完這張,他又馬上看起理綜卷子。
夜還很長。麻将聲照常會響到淩晨一點。陶若輕不能睡也不想睡。這些年的日子裡,他已經适應了這裡的節奏,患上了失眠症。
有時在學校的午休時間,明明周圍都很安靜,陶若輕卻也還是怎樣都睡不着,甚至在他耳邊會出現更加嘈雜的麻将聲。
他的頭腦開始變鈍,整個人時而疲憊時而清醒,幻聽卻變得更加頻繁。生物老師在台上評講半期試卷,然而老師的聲音卻逐漸被尖銳的忙音蓋住。
陶若輕按住太陽穴,痛苦地閉上眼。略忍耐一會兒,忙音就會消失。他逐漸習慣這種不悅耳的聲音,隻是心中的厭惡感越積越多,幾乎要将他填滿。
嘎啦一聲,陶若輕卡上鎖,這車帶鎖不知什麼時候生了鏽,顯得陳舊庸常。他木着臉,進了鬧哄哄的演武堂,莫名提不起勁來打招呼,隻好勉強笑笑。
“若輕回來啦,”永夜裡的人們帶着刻意高昂的語調,“你臉色不太好啊,學習太辛苦了嗎?”
舅舅這才看過來,過分親熱地摸他的額頭,“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我沒事,我先上去了。”
陶若輕疲于應付,拖着身體網上爬。
果不其然,人們馬上就又說起了别的話題。陶若輕的日子還是照常過,隻是太容易走神。
陶若輕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盯住黑闆上不斷增生的數字。老師滔滔不絕地講着法二法三,卻突然頓住,盯向他。很快同學們也都紛紛側目,顯出驚訝的神情。
“陶若輕,”老師走下台,“身心委員是誰?帶陶若輕去醫務室看看吧?”
“來了!”
李桃溪眼鏡都來不及扶,掏出一大包抽紙遞出去,趕緊攙扶着陶若輕往外走。
陶若輕還沒反應過來,手上的紙巾已經全部染上了血。斑斑點點暈開,像旋轉的蝴蝶,隻是帶着腥臭味。
陶若輕坐上醫務室的床,一動不動任憑護理人員擺弄。一時間,他對這副虛弱的身體感到厭棄。
“你要吃點東西嗎?”
李桃溪拿了溫水和面包進來。她怕不夠,特意買了好幾種面包和雞胸肉,讓陶若輕挑。
“謝謝,”陶若輕沒有食欲,但不想破壞她的好意,多少吃了一點,“你快回去上課吧,我沒事。”
“沒關系,現在是午休時間。我看今天午飯一般般,打算吃面包。你還有什麼想吃的嗎?我去小賣店買。”
“這些就夠了。”
陶若輕實在不願麻煩她。
“别跟我客氣呀。”
李桃溪自己也拆開包裝吃起來。
“你吃完了要不睡一會兒吧?這裡有床比教室趴着舒服多了,到點了我來叫你。”
李桃溪說着,門口就有别的同學探頭探腦。這時候她放在櫃子上的手機震動起來。陶若輕瞥見來電人,便陰沉着臉,盯着李桃溪接了電話往外走。
“你吃飯了嗎?”
“還是要吃點啊。放心啦,你帶了藥,明天肯定不會拉稀擺帶的。”
“又失眠了?别緊張,晚上我再給你打電話,現在先去吃飯吧……”
李桃溪又說了一陣什麼,才走進來,時不時盯着屏幕上的時間。眼看着屋裡人越來越多,她隻好來打圓場。
“差不多要午休了,咱們要不回去吧?”
“是哦,陶若輕你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
李桃溪朝他笑了一下,帶上了門。
陶若輕遲鈍地躺下,腦子裡的思緒卻不聽話地亂撞。他無法停止想象遠方的場景,寬敞酒店裡因賽前緊張而煩惱的似乎也成了自己。
世界終于安靜,他很快睡熟,直至在夢中遊蕩到異國他鄉,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他伸出手,對方轉過身來卻完全沒有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