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昊一瞬間失神，陷入這句話。他起身去櫃台要了一大疊紙，再度回到李桃溪身邊。

“李桃溪，你的人生絕不是一塌糊塗。”

鄭明昊将堆積成山的紙團掃進垃圾桶。他說話的聲音不大，但語氣堅決，毫不懷疑。

“你隻是還沒有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情，不代表你做不了。”

李桃溪抹着淚，又哭又笑。

“你難得這麼會說話，我現在好一點了……”

李桃溪找回一點力氣，甕聲甕氣地繼續說:“鄭明昊，謝謝你從來沒有說我胖說我醜過。”

鄭明昊聽見這話不喜反怒，心想這種理所應當的事情有什麼好謝的。

“李桃溪，你難得誇我兩句就說這個？你正經一點誇到位啊！”

李桃溪瞪他一眼，濕潤的眼睛發紅。

“這個很到位啊！好好收着吧你！”

鄭明昊又拌了兩句嘴，低下頭指着剩下的炸雞漢堡問:“這些怎麼辦？”

李桃溪又苦惱起來，嘀咕着:“我媽知道又要擔心了，但是不吃完又太浪費。要不打包回去放你家冰箱？你等下慢點走，我先回去了你再回，别被我媽看見打包袋！”

鄭明昊打包好剩下的雞塊和漢堡，拎着往回走。李桃溪走在前面，繼續說起回去之後要做的事情，語調又像從前一樣快活了。

鄭明昊順嘴接腔、吐槽、耍貧，不自覺地帶起盈盈笑意。他略仰起臉，發現正午的太陽将厚重的雲層撕開一片，正用盡全力散發着暖熱。

夏天就要來了。

鄭明昊的腸胃不大好。往年夏天會好些，但今年不知怎的，他連喝溫水都能拉肚子。

此時此刻，他連手機都沒來得及拿，就悶頭沖進廁所，揩着冷汗長出一口氣，慶幸自己忍耐到了隔間，沒真的拉兜裡。然而腹痛仍然一陣陣襲來，鄭明昊捏着鼻子止不住發抖，直到蹲得腿麻了才緩過來。

鄭明昊順手一扯往日裡儲備充足的廁紙，卻隻揪下來一小截廁紙尾巴。他頓感不妙，仔細去摸，發現已經空了。可這會兒是午睡時間，絕大部分人都得待在教室裡，以防巡查隊捉人。也就是說，鄭明昊豁出去臉面，喊破喉嚨都不一定能有人理他。

鄭明昊盯着自己的涼鞋，一陣沮喪。他今天出門該穿球鞋的，這樣還能有雙救命的襪子。

這下丢臉丢大發了。

鄭明昊困在隔間，準備挨到午睡結束，有人進來。然而時間過得實在太漫長，久到鄭明昊覺得自己要被臭死在這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沒聽到打鈴聲。可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鄭明昊立馬精神起來求救，對方注意過來。

“我看一下旁邊隔間有沒有紙……”

外面的聲音聽起來很陌生，像是其它班的學生。鄭明昊松了一口氣。

隔壁傳來抽紙的滾動聲。緊接着，厚厚的一沓紙從下邊的門縫傳來。

“這些夠嗎？”

“夠了夠了，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鄭明昊趕緊接過，感動到差點落淚。

“那我……我就先走了？”

外面的人确認完沒有别的事情，就先離開了，似乎也沒上廁所，不知道進來幹什麼。

這時鈴終于響了。鄭明昊徹底松了一口氣，感謝對方到最後也照顧了自己的臉面。

鄭明昊跌跌撞撞挪出隔間，勉強在帶着水漬的洗手台狠狠搓了手。一擡頭，他就在那面大鏡子上看見自己滿臉的瘢痕，未免又有些喪氣。他補了不少維生素，痘痘總算是下去了。但這些痕迹還要花很多時間才能代謝變淡。他的耐心卻所剩無幾。他索性别過頭去，不看自己。

鄭明昊收拾幹淨走出空無一人的廁所，在夏日裡打了個劫後餘生的寒顫。

吹着風，他虛弱地走回教室，雙腿還在發麻。他摸回自己靠窗的座位，歪着頭發現斜前方窗台上的綠蘿還帶着水珠。

鄭明昊翻開桌面上快翻爛的競賽題本，有點舍不得。班主任走進來，放起音樂，讓還在睡的人徹底醒過神來。

“還困就洗把臉，”班主任掐斷音樂，“競賽社的今天社團課的時候記得參加。這次是你們最後一次校内初選，還想走這條路的一定要全力以赴。”

“但是呢，”班主任清清嗓子，“如果發現自己确實不适合這條路，那我們就及時止損，好生騰出精力補上之前落下的其他科目，也是個好辦法。”

“最怕啥子呢？”班主任的視線移動，似乎瞥了窗邊一眼，“最怕啥子都想要，但是啥子都沒抓好，到頭來一場空，劃不來噻！所以說，這陣子都好生想哈個人的前程……”

鄭明昊捂住臉，想要在桌子上挖個洞，像鴕鳥一樣将頭埋進去。

然而大家的聲音都往他耳朵裡灌，腦海中的字符再度手牽手跳起舞來。他一陣頭暈眼花，徹底寫不下去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