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回去後,毛小豆被毛大娘嚴厲地訓了一次。眼見天色已暗,毛小豆還未返回,毛大娘開始擔心起來。雖然平時她也有晚歸的時候,但從來不會錯過吃晚飯。而且當天下午,山上又下了很久的瓢潑大雨,雨勢可謂驚人,幾近撼天震地,而附近山上根本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毛大娘急得晚飯都沒吃。天黑以後,想了又想,最終決定去找林總管,請林總管安排幾個人幫她去山上找人。想到這難免會引發一番興師動衆,毛大娘心中惴惴不安。結果,毛小豆就跑着回來了。
接着,毛小豆就病倒在床上躺了三天。原本她就掉進水裡泡了很久,後來雖然烤了火,衣服也隻烤了個半幹,接着又在空中飛行吹了夜晚的涼風。這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她的身體最終沒有抵抗住,回去後,不久便發起了高燒。好在,在青松門裡生病是最無需擔憂的,隻需将情況報告給掌事古越,古越會安排弟子根據生病的情況送來青松門自行煉制的丹藥,普通病症往往藥到病除。
毛小豆便是服用了一顆丹藥,然後在床上躺了三天,喝了三天清粥,身體就完全恢複了。這時才想起,那天也忘了問問送她回來的哥哥叫什麼名字。還想到那天好不容易尋到的菌子最後全被流水帶走,連連感歎可惜。又想着,哪天還得再去山上,再接再厲繼續找菌子,找回來炖雞吃。
這天清晨,難得地沒有下雨,還出了會兒太陽。毛小豆連忙拿着包子、端着豆漿,穿過一片樹林,去平時她練“劍”的溪流邊。
最近雨水豐沛,小溪也激越奔流起來,清脆的嘩嘩聲不絕于耳,在亂石上撞擊起水花無數。時不時還會有條小魚躍出水面,匆忙露個面又迅速落入水中。
毛小豆邊吃着早飯,邊看着在陽光照耀下熠熠閃光的溪水,隻覺心情十分地惬意。前些天生病沒有出門,她感覺自己都要憋壞了。手腳早忍不住想要好好活動一番。很快地吃完了早點,稍稍休息了會兒,便迫不及待站起來,右手握着她那根已經被磨得很光滑的樹枝,緩緩比劃起她偷偷學來的劍式。
久違的舒暢傳遍全身,毛小豆閉上眼睛,沉浸在身體與四肢的協調配合中。快舞到三分之二的時候,有一式原本是躍起,身體橫在空中,與手中的劍處在同一水平,直刺過去,身體在空中旋轉三百六十度,與此同時,雙腿翻旋準備下落。毛小豆于是握着樹枝,盡量将上半身彎曲成九十度,然後出劍,接着原地旋轉一周,往右側邁出一步,另一條腿緊跟着并過來,視為落地。
她剛剛緩慢地将這式比劃完,不遠處的林中突然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
毛小豆一愣,停住了動作,睜開眼,往樹林中望去。
一個白衣青年走了過來,臉上還挂着沒有散去的笑意。
是那天送她回來的那人。毛小豆驚喜地露出笑容。
白衣青年步伐潇灑地走過來,目光停留在她手中那根樹枝上。然後看向她:“這些劍招是你偷偷學來的?”
毛小豆點點頭,完全不覺得偷偷學習劍招有什麼問題。
“你偷偷學了多久了?”
毛小豆想了想,道:“那一年我八歲,現在十歲,那應該兩年了。”
白衣青年走近毛小豆,拿過她手中的樹枝,看了看。
“為什麼要偷偷學?”
“因為我喜歡,想學。可是幹娘幫我去問了,掌門說我不适合修習道術,所以不能跟那些哥哥姐姐們一起學。”
“是嗎?”白衣青年打量着毛小豆,神色中露出一絲困惑。以他所見,毛小豆的資質并不比那些非親傳弟子差,更何況,這個小妹妹周身,還透着一股顯而易見的靈氣,這恰恰是很多非親傳弟子身上所欠缺的。
“對了,哥哥,你叫什麼名字,我該怎麼稱呼你?”
白衣青年笑起來。“我叫古山白。這裡的年輕弟子都叫我山白師兄,你也可以跟他們一樣,叫我山白師兄。”
“那山白師兄,剛剛你為什麼笑?是不是因為我舞得不對?我知道,剛才那一式原本是要在空中完成的,但我不會,隻能那樣子來兩下。”
提起剛才,古山白再次笑起來。他今天下半山來有事,辦完後因想着很久沒來附近的山林了,而且這片樹林景色不錯,于是便過來,準備走走再回去。不想,卻看到毛小豆正在樹林裡舞樹枝。
剛看到時,他非常意外。毛小豆明顯不是青松門弟子,按照門規,是不能偷學門派裡的劍式的。緊接着,卻又感到另一重意外:這個小妹妹居然已經把一整套太青劍法學了個大概,即便是那些她做不了的劍式,看樣子,也已經被她記在了心裡。而且,很多劍招中的微妙變化、啟承輾轉之處,她居然都有所領會。
太青劍法是青松門的代表劍法,一共一百零八式,一旦熟練掌握,并配之以靈力,無論防禦還是攻擊,威力都十分強大。不僅如此,隻要每日堅持練習,此套劍法還能反過來幫助修習者提升修為。很多非親傳弟子前來求學的目标就是能夠熟練掌握太青一百零八式,這樣,即便以後離開宗門,做一個散修,也至少會是中等以上的水平。
作為新一代弟子中的大師兄,又得掌門親傳,古山白已在兩年前開始協助師父和其他師叔對師弟師妹們進行修習指導,加上自身根基深厚,要看出一個人的大概資質完全不是問題。不過短短時間,他就已經看出,毛小豆的資質很好,不比任何非親傳弟子差。
看到後面,他卻忍不住笑了。原本一套行雲流水、有發有藏、劍式剛勁但不失優美的太青一百零八式,被毛小豆舉着樹枝、緩慢而又不完全規範地舞出來後,味道完全變了,像是喝醉酒後跳起了怪異的舞蹈。
現在,古山白卻感到困惑。同其他宗門一樣,青松門也向來愛惜人才,遇到資質優良的好苗子,都巴不得第一時間收入門下。但,對毛小豆卻似乎是個例外。不過,毛小豆畢竟是個來曆不明的孤兒,或許掌門師父有其他考量也說不定。不過,也可以找機會再幫她問問看。想及此,古山白也就不再糾結此事。
古山白把樹枝遞還給毛小豆。毛小豆接過樹枝後,在地上塗塗畫畫。突然想起來,擡起頭問道:“山白師兄,你的名字怎麼寫?你可以教我寫嗎?”
古山白微微一愣,“你,不會寫字?”
毛小豆搖搖頭,“幹娘不認識字,沒有人教我寫字。”
古山白看着充滿靈秀氣息的毛小豆,心中暗暗感到可惜。他走到溪流邊,用手指沾了溪水,在一塊光滑的大石頭上,大大地寫下古山白三個字,擡起頭,對跟過來的毛小豆說道:“這就是我的名字,你可以記下來,這樣,你就學會三個字了。”又在他的名字下方,大大地寫下毛小豆三個字,“我想,你的名字應該是這三個字。你把它們記下來,這樣,你就會寫你的名字了。”
毛小豆驚奇地看着石頭上的六個字,馬上也沾了溪水,在旁邊的石頭上模仿起來。待全部寫完一遍,她擡起頭來,激動地說道:“太好了,山白師兄,我終于會寫字了。”說完,又高高興興地開始寫第二遍。
古山白也跟着笑起來,索性找了塊石頭坐下,又接着寫了青松門、西山、天空、樹幾個字。最後想了想,寫下了雲崖洞三個字,準備以這幾個有些複雜的字作為當天學字的結束。
“山白師兄,這幾個是什麼字?”
“這是雲崖洞。就是那天我們遇見的那個洞。”
“哦。原來那個洞叫做雲崖洞。山白師兄,那天你怎麼會在那個洞裡?”
“我在那裡閉關了三個月。那天正好結束,剛剛撤掉洞口結界,你就出現了。”
“原來是這樣。山白師兄,你們可以修習道法,真是太好了,學會了就能在天上飛,像仙人一樣。可惜我不能學。”毛小豆突然感到有些不快,先前高漲的情緒低落下去。不過還是認真地把雲崖洞三個字慢慢寫完。
古山白早就為毛小豆感到可惜了。聽她這麼一說,心裡越發慚愧起來。為什麼這樣一個聰敏好學的人,卻偏偏什麼都沒有機會學呢?看着毛小豆悶悶不樂的樣子,古山白做出一個決定:教毛小豆認字寫字。這樣,也就不枉她喊他一聲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