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很快就暗了。但與之前不同的是，這一次，終于有一枚月牙高高地懸在暗藍的空中，隔着一層薄薄的霧氣，星河銀鬥朦胧可見。

風啟刀和毛小豆坐在山間湖泊邊一處凹進去的山壁下，避着山裡晚間吹來的風，燃着一堆篝火，邊烘烤着衣服，邊烤着兩條湖裡撈上來的魚。

從湖中上來後，兩人都濕漉漉的。毛小豆除了濕漉漉外，臉色還透着蒼白。山裡晚間的氣溫還是有些涼，眼見金輝已經西垂，他們從湖中上岸後，尋到一處凹進去的山壁，立即燃起一堆燒得很旺的篝火，準備在此待一夜。

風啟刀借口去湖中撈魚，留下毛小豆獨自面對篝火，整理并烘烤衣物。天暗下後，才返回，手中提着兩條已經處理好的肥魚。到了篝火邊，拾了一些樹枝，簡單搭了個架子，便把魚叉在支架上烘烤。

毛小豆的衣服已經半幹，面對熱力十足的篝火，還兀自在冒着蒸汽。山中光線暗下後，毛小豆擡頭看着上方開闊的天空，想着之前的經曆，仍心有餘悸，不放心地問道：“風啟，我們是不是真的已經出來了？這裡不會又是什麼奇怪的地方吧？”

風啟刀擡頭，環視四周暗魅的山影，道：“應該不是了。這裡應該是真正的山中。”說完，将錨位磁蟲抛至空中。磁蟲立即張開雙翼，朝他們對面的山脈飛去。未飛出多遠，風啟刀手腕一揮，磁蟲又立即落回他懷中。

“先前在那個奇怪的境中，我也試過錨位磁蟲，但磁蟲放出後，隻是在原地旋轉繞圈，根本無法鎖定方向。但現在磁蟲已經能夠分辨方向，所以，這裡應該已是正常的山中湖邊。”

毛小豆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又往火堆邊湊了湊，聞着烤魚漸漸發出的香味，隻覺腹中早已經饑腸辘辘。之前雖然靠着辟谷丹，沒有明顯的餓感，也不會感覺饑餓，但畢竟已快一個月沒有進食五谷和熟食，腹中早已空空如也不說，對食物的香氣也變得越發敏銳起來。

風啟刀亦是知道這一點，想毛小豆現在畢竟是普通人的身體，長時間不進食熟食終是不妥，所以才上岸後，很快就去湖邊撈魚。現在見毛小豆果真是餓了，先前又受了一番冷水浸泡，臉色泛着自進山以來從未有過的蒼白，見先烤的一條魚已經外皮焦黃，香氣四溢，便把烤魚從木叉上取下，放在事先準備好的一片大樹葉上，用小刀把魚肉剔下，盛在葉子裡。

毛小豆看着風啟動專注耐心地為自己剔魚肉，心裡泛起難言的感動。要不是風啟刀願意陪着她來莽塱山，她哪有能力進得山來。她的目光漸漸移到他垂着眼、戴着面具的臉上，再次十分好奇面具之下的，究竟是怎樣一張面容。接着，突然就想起先前在水下，他渡氣給她的一幕，臉上一熱，連忙移開視線。

待一整條魚的肉全部剔好，風啟刀端着樹葉把細碎的魚肉放到毛小豆面前，說道：“好了，快吃吧。”毛小豆感激地點點頭，從随身攜帶的包袱中拿出一把輕巧的竹勺，小心翼翼地用小勺舀魚肉吃。

風啟刀又在她攜帶的一隻同樣輕巧的小木碗中倒了一些他剛才在溪邊取的水，将小碗放在她身旁。然後才拿起已經烤好的另一條魚，擡着魚叉，慢慢吃了起來。

魚肉很香，很嫩，溪水清冽甘甜，夜晚的山間雖說看不到什麼風景，但是透着靜谧，而且他們所在這片山林，先前風啟刀在周圍巡視了一圈後，隻道：山清氣佳，無任何異獸和妖邪的氣息，乃是一片山中良地，所以，待在這裡做一番修整，再合适不過。現在又吃了熱食，腹中熨帖，毛小豆隻覺心中舒暢。吃完後，繼續烘烤着衣服。突然想起來自己的帽子來，連忙從懷中掏出。入湖之前，因擔心帽子被水沖走，她便取下來放在懷中，此時想起來，準備把帽子烤幹後戴上。

風啟刀看到她的帽子，視線不由自主就移到她的光頭上。這一看，卻愣住了。離開風潛谷前，他才為她剃過發。照理說，現在才過去一個月不到，可為何毛小豆的頭發已經長得差不多快兩寸了？

毛小豆感受到風啟刀的視線，見他盯着自己的光頭看，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這個樣子很怪異，是不是？”

風啟刀搖搖頭，說道：“不是，小豆，我沒覺得你的樣子怪異，隻是不知，為何你的頭發已經長得這樣長了？一個月，頭發是長不了這麼長的。”說完，目光移動，看着毛小豆，深邃的目光中透着一絲尚未散去的驚訝和某種不好的猜測。

毛小豆低下頭，顫抖着左手，艱難地舉到頭頂，碰觸到一頭濃密的短發時，也頓時愣住了。

風啟刀說得沒錯，隻一個月，她的頭發是長不了這麼長的。這樣的長度，有先前她第一次剃發後，三四個月期間長的長度了。

她半張着嘴，面帶驚詫，半晌，才緩緩開口道：“風啟，難道是那個怪異之境有問題？”

風啟刀點點頭，道：“恐怕，那個怪異之境中的時間，與外面的時間不同。我們在裡面不過待了四天，但很有可能，外面已經過了四個月。隻有這樣，才能解釋你的頭發為何長得這樣快。”

毛小豆把風啟刀的話消化一遍，頓時感到後怕，帶着難掩的悚然道：“如果真是這樣，那實在太可怕了。還好我們隻待了四天。原本還以為，那隻是個風景優美、沒有生氣的地方。”

風啟刀面色凝重，道：“确實。那個地方看起來甯靜美好，有食物可吃，有地方可住，如果因此停留下來，或是被困在裡面，那麼等待我們的，隻會是生命的加速流逝。小豆，你說得不錯，還好我們隻待了四天。”

“風啟，我知道為何當初風百林前輩第一次來莽塱山時，用了一年時間才返回了。因為這座山中，有太多不同常理的東西。”

“沒錯。接下來，我們要更加小心才是。”風啟刀仰起頭，看着朦胧的月色。此時，已經是月上中天，将近午夜。“小豆，時間已經不早，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們就繼續上路。”說完，風啟刀在火堆前方設下一道結界。

毛小豆點點頭，朝後方挪了挪，靠在光溜溜的山壁上，很快就睡了過去。

清晨的山間，遠峰缥缈，霧岚蒸騰，露水濃重，湖面上同樣籠罩着一層白紗。陽光穿透霧氣，投下柔和的金光。林間鳥鳴啁啾，枝葉翠綠欲滴。

沒有濃厚的瘴氣，沒有陰沉沉透着死氣的幽靈湖，沒有始終晴朗但毫無生氣且虛假的美麗風景，此時，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毛小豆站在湖邊，看着久違而又熟悉的山間風景，心中充滿感歎。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真實的山間風景了。

而事實上，此時距他們初進山來，确實已經過去四個多月了。

曙光初現時，風啟刀便已起來，站在湖邊，根據錨位磁蟲鎖定的方向，打量着他們即将前往的湖對面的起伏山巒。現在風啟刀已經心裡有數，進入山中，法器仍然是可以用的，這樣可以幫他們剩下很多腳程。根據他們的經曆來看，莽塱山并不是一座妖物橫生的山脈，會有一些妖獸精怪，但并不十分可怕，倒是山中的一些奇境，看來非區區修行人能夠破除，若是遇上，隻能盡量尋找離開之法，否則，被困其中，大概隻會自我耗盡而亡。

風啟刀喚出飛行盤，試了試，發現在此區域可以用，心中大喜。飛行盤畢竟是專門的飛行法器，比起馭刀，使用飛行盤舒适度都不一樣，至少，人可以坐在上面。

毛小豆見飛行盤懸在空中，微微震動，也十分意外，朝風啟刀走了過去。

風啟刀看看毛小豆。經過一夜的修整，毛小豆的臉色已經不再蒼白，雖然還是很瘦，但整個人的狀态較之他剛遇見她時，已是好了不少，眼中也漸漸透出清澈的光來。主要這個姑娘，不挑嘴，什麼都吃，又定不住，無論在哪裡，總愛走動，加之心性原本很單純，即使有過糟糕的經曆，也未見心中生出暗黑的情緒，待生活一旦安定，便能吃能睡，年紀也尚輕，所以身體狀态很快就煥然一新。剛遇見她時的灰敗與頹喪，面容的暗黃，已漸漸消失不見。

突然又想到他自己。當年幸得師父風揚眉所救，不但教他修煉，還将另一種與世俗不同的生活方式和觀念态度潛移默化地傳給了他，使得他心中原本漸漸生出的黑暗和自閉，随着修為的不斷提升、心性的不斷成長，漸漸消退下去，心中隻有還能繼續活于人間的滿懷感恩。内心也獲得另一番廣闊天地，不再拘于過去，知道世上還有更值得追求的東西。

“風啟，我已經好了。”

“那好，我們就準備出發吧。”

風啟刀帶着毛小豆躍上飛行盤，朝鎖定的方向一指，飛行盤向着南邊飛去。

為了更好地觀察四周情況，避免前方突然出現意外而來不及反應，他們飛得不算快，也不高。

四天後，在看到前方山林又彌漫稀薄白霧，天地難見時，兩人降了下去。

山林的一側群峰四起，山巒巍峨，另一側，穿過一片茂密樹林，是看不到底的幽暗深澗，稍稍靠近，便能感到冷風陣陣自澗底湧上來，其中還夾帶着絲絲腥風。

風啟刀神色變得嚴肅。帶着毛小豆，沿着山巒一側，走進霧氣彌漫的山林。

林中隻是純粹的霧氣。有時濃，有時淡，一片一片，像輕柔的棉絮，彌漫在茂林間。林中光線暗淡，像陰天傍晚時的景象，樹木都很粗壯高大，樹幹筆直，直直沖天而去，樹冠隐于霧氣中，根本看不到。四周很靜，隻聽得見有溪流潺潺的水聲，以及踩在厚實落葉上發出的嘎吱聲。

風啟刀已将錨位磁蟲喚出，跟着磁蟲往山林深處走去。

走了大半日，林中光線越發暗淡，白色的霧氣染上暝色，透着灰暗，整片山林顯得越發陰沉。

風啟刀手中握着刀，躍到半空中，朝前方劃出一道靈力。白色靈力直直飛入山林深處，幾丈之後消失不見。遠處的霧氣仍然深不見底，看不到盡頭。風啟刀落回地面，環顧四周。

此時他們正在深林中，繼續往前，不知多久能走出去，左右亦無可以退避藏身之處，天色又已經暗下。于是同毛小豆商量後，附近尋了一株差不多五人合圍的大樹，背靠樹幹就地坐下休息。

很快，他們就看不清四周的情況了。風啟刀在兩人周圍設下結界，取出幾顆熒石，讓熒石懸在兩人上方。熒石的白色柔光，照亮了周圍一小圈的範圍，讓他們可以看到彼此，而結界外的任何物體卻看不到他們。

平靜了幾日，現在兩人心中都隐隐覺得，這個夜晚，恐怕不會太平。

雖然風啟刀讓毛小豆睡一會兒，但毛小豆毫無睡意。隻覺得心裡莫名地不安，仿佛在看不清狀況的黑暗密林中，暗藏着什麼危險，正在逐步靠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