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頭說完,不等夜夫人有所反應,便重新坐回床榻邊,讓雷子把夜呈子扶起,将其上衣掀起,露出脊背,然後對着幾處脈穴,分别注入靈力。又面對夜呈子,口中念念有詞,在空中帶出靈力,畫出一道複雜的符咒,對着夜呈子的眉間一指,将泛着銀光的靈符送入夜呈子體内。然後示意雷子,可以讓夜呈子安躺回去了。
白老頭又走到房中書桌旁,拿起紙筆,很快寫下一個方子,遞給夜夫人,道:“這方子上的幾味藥,除開最後兩味,應該都是這山嶺中能尋得到的。至于最後兩味,隻有請夫人盡快派人出嶺采買,此方需在二十四個時辰内至少服下一劑。過了這個時辰,小公子的情況隻恐兇多吉少。”
夜夫人聽完白老頭的話,神色喜憂參半,也顧不得繼續保持端莊穩重的形象,匆匆謝過白老頭後,急如驚風般,立馬閃身出了院子。跟過來的侍女,連忙匆匆追了出去。
之後,白老頭環視夜呈子的房間一周,又對雷子囑咐道:“你家公子的床榻,後續需與書桌位置對調。屋内床榻需置于采光和通風俱都良好之處。山嶺間本已潮濕,光照與通風尤顯可貴,切不可為圖幽靜,将床榻置于避光無風之處,否則,陰濕之氣存積,更于身體無益。”
雷子聽聞,連忙點頭應是。
白老頭又交代了雷子,如果藥及時配來後,煎煮和服用的注意事項,然後便帶着夜飛雪離開了。
之後每一天,夜飛雪都來一趟,看看夜呈子的狀況,回去告訴白老頭。
夜呈子在二十四個時辰内,服上了白老頭開的藥。然後隔了一天,燒完全退了,人也醒了過來。
一個月後,夜涯子親自帶着夜呈子,到山裡拜訪了白老頭。
到了白老頭和夜飛雪的住處,夜涯子把夜呈子留在院外,自己先進去,單獨同白老頭談了很久。
半個時辰之後,正屋房門打開,夜涯子把夜呈子叫了進去。夜涯子已經說動白老頭,請白老頭傳授夜呈子一些簡單的續命功法。
白老頭早年醫道同修時,曾習得過一些專門用于強筋健骨的功法,這些功法招式不多,簡單易學,起點要求低,身體虛弱的人也可以學,但需要持之以恒,才會慢慢有效果。因為這是改變體質的事,得小火炖豆子般,慢慢來,若着急的話,本來虛弱的身體也受不了。白老頭不打算收徒,但願意把一套隻有二十四式的續元養生功法教給夜呈子。
夜呈子見了白老頭,還是堅持向他行了拜師禮,之後也堅持稱白老頭為師父。白老頭剛開始不應,但随着相處時間長了,也漸漸默認了。用夜飛雪的話來說就是:“呈子,大概阿爺看你,除了身體差點外,其他都挺好的,收了你也不會丢他老人家的臉,所以也就默許了你這個徒弟。”
這次見面,對夜呈子意義重大。因為這不但影響了他的壽命,還使得他每周三次,在由雷子陪同過來找白老頭學功法的時候,能夠光明正大見到夜飛雪。
之後,兩個孩子,就這樣認識着,相互陪伴着,慢慢長大了。
而夜呈子的身體,也在持之以恒地跟着白老頭學了續元養生功法,并漸漸有了一些修為後,狀态變得平穩,不會再吹陣大風就要病倒,或是經常莫名心驚,抑或抽搐暈厥。雖然每日仍然要輔之以藥丸,但至少,不用每天喝湯藥了。
夜飛雪二十歲那一年,出嶺遊曆了半年。回來後,興緻高昂地同夜呈子講起在世間的所見所聞。夜呈子突然意識到,多少有些與世隔絕的白鸮嶺,恐是難以一直留住渴望遠飛的夜飛雪了。
夜呈子再次停下。他舀水清洗了茶壺和茶碗,準備開始煮另一壺茶。于他而言,回憶進行到這裡,後面的滋味也就開始變了。
在這之前,他覺得他與夜飛雪活在一個相對封閉的世界中,這個世界不大,人不多,但足夠安靜,足夠完整,足夠他懷抱一絲奢望與夜飛雪常常相對而坐,聽她歡聲笑語地說這說那。那時的夜呈子,感覺是那樣地幸福滿足。作為一個早慧的人,他始終是知道自己對夜飛雪的心意的。但也知道,夜飛雪隻是把他當作十分要好的朋友。隻因,他并非夜飛雪理想中的良配。原因無他,隻因他身體太過孱弱,隻能常年待在嶺中,哪也去不了。
那一次,當夜飛雪遊曆回來,看着她興高采烈的樣子,夜呈子再一次确認了自己心下判斷的事實。那時,面對神色飛揚、目光灼灼的夜飛雪,夜呈子的心中卻透着深深的失落感。
半年後,白老頭在靜坐中離世。他和夜飛雪按照寨子中的傳統,用靈火将白老頭的肉身焚化,将剩下的一點遺灰,撒入了河谷的河中。那一天,他們在河邊,面對奔流而去的河水,站了很久。唯一的親人離世,夜飛雪整個人透着濃濃的哀傷。傍晚十分,他送夜飛雪回家。在那個他早已無比熟悉的,種着茉莉花叢的院子中,坐在樹下,夜飛雪第一次伏在他肩頭痛哭。許久,他才伸出手,輕輕撫着她的背,安慰道:“飛雪,師父雖然走了,但你,還有我。你知道,我是不會離開你的。隻要你願意,你在夜家寨,永遠都會有一個家。”盡管希望渺茫,但他還是想要一試。
夜飛雪漸漸停止了哭泣,從他身上擡起頭,靜靜地看着他。那一刻,夜呈子知道,他的心意夜飛雪已經知道。但接着,夜飛雪卻是對他說了以下的話:“呈子,對不起,我知道你一直都對我很好。但我應該,很快就會離開這裡。我不想一輩子都待在這個山嶺裡,我也想有一個家,但前提是,那個人能夠陪我行走四方,而不是偏居一隅。”
夜呈子心裡那點渺茫的希望之火,于是,徹底地熄滅下去。他垂下了眼眸。
過了很久,他才仿似找回了點精氣神,再次擡起頭,看着夜飛雪,道:“那如果,你以後離開,我想找你,還找得着嗎?我爹已經托風潛谷專門為我煉制一款不需要耗費太多靈力的飛行器。隻要這個飛行器能夠煉制成功,以後,我就可以出嶺了。如果到時,我出了嶺,想去找你的話,還找得着嗎?”
夜飛雪笑起來,說道:“呈子,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夠出去看看,那就真的太好了。這樣,等我離開時,我送你一樣東西,保證能夠讓你以後出了嶺,能夠找得着我。”
夜呈子心裡稍感安慰。隻要以後還能尋得到她的蹤迹,還能偶然見上她一面,知道她的近況,那他也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