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夜無虞、風啟刀,同風紫煙一起,乘着由風潛谷專門為他們準備的加速飛行盤,共同前往洛清鎮。這次出行,風海堂特意安排了家中的護院主管親自馭使飛行盤将他們送到鎮上。
初四這天下午,三人到達了熱鬧的小鎮。
洛清鎮不大,位置偏遠,但由于位于通往彘奔險境的必經之路上,是前往險境前最後一個鎮子,日常多有各門派弟子因為往返險境,途中在此停留,所以鎮上還是比較熱鬧,街道兩旁的飯館客棧特别多。
最近兩天,前往險境的門派弟子及散修已經陸續到來,鎮子上的人明顯地比平時多了許多,鎮子上的客棧幾乎已經住滿。
三人都是第一次來這個西北小鎮。進了城後,先找人問了地址,然後便前往位于西門街的四方客棧。
四方客棧是這次專用于接待非門派弟子的定點客棧。此次前往彘奔險境的非門派道友需先到客棧領取玉牌,再按照指示前往彘奔險境。
繞過鎮子中心的一座祠堂,進入西門街後,繡着“四方客棧”四個黑色大字的黃色旗幡就在不遠處的空中飄揚,十分顯眼。走到近前,的确是一座三層樓高的四四方方的客棧,中間天井敞亮,一樓可以吃飯,二樓三樓則可住宿。不過這兩日,客棧已經被門派整體租賃下來,不對外營業。一樓櫃台後面,站着的也不再是平時無事時就打算盤算賬的掌櫃,而是兩名身着白色長衫長相清秀的門派弟子。
三人剛剛走進客棧,櫃台後的兩名年輕弟子立即朝他們看過來。隻見三人,年齡各異,着裝各異,其中一人還帶着面具遮住面容。憑借以往經驗,三人看起來,完全不像習慣穿着一襲素袍的散修道友。
“三位,你們也是這次前往彘奔險境的道友?”一名弟子開口問道。
“是。”站在三人中間的風啟刀代表三人答道。
“好的。請問姓名和所在?”
風啟刀看了左邊的夜無虞一眼,示意她先來。
夜無虞于是道:“夜無虞,夜家寨。”
負責接待的兩名年輕弟子同時看過來,神色明顯帶着一絲意外。不僅兩名年輕的弟子,剛剛從樓上走下來準備外出的兩名散修的目光也同時聚集到夜無虞身上。
其中一名弟子提前反應過來,記起自己的職責,連忙在面前的一個木盒中找到挂着名字紙簽的玉牌,抽出來,将一面對着夜無虞道:“請道友用靈力将玉牌激活。”
夜無虞聞言立即在指尖彙聚起靈力,并将靈力送入玉牌。玉牌被激活了,瞬間亮了起來,其中浮現出姓名。暖黃色的玉牌中,浮現出的名字是青碧之色。
弟子見狀,将玉牌遞給夜無虞,道:“可以了,這位道友。玉牌請妥善保管,明天請在辰時前到達洛清鎮西北方向百裡外的彘奔險境照命殿。那邊會有其他弟子進行接待和安排後續流程。”
然後另一名弟子遞了一張挂着鑰匙的房牌給夜無虞,道:“這位道友,這是房牌,你的房間在三樓。”
夜無虞接過鑰匙,道了謝,往旁邊讓開一些。
接下來的風啟刀和風紫煙,同樣地,報了風潛谷和自己的名字。然後是同樣的流程,各自用靈力激活玉牌。隻是,他們激活的玉牌中,出現的名字是紫色的。
夜無虞看到這一不同,倒是也未多想,隻道是,來自不同所在的人,名字會呈現不同顔色吧。
領了玉牌,風紫煙道:“趕了幾天的路,我們先到各自房間稍稍修整一番,然後一塊兒去街上逛逛,順便吃晚飯吧!”
風啟刀看向夜無虞。夜無虞點點頭,表示無異議。
三人的房間都在三樓,剛好是朝向西面并排的三間房。風啟刀的在中間,夜無虞和風紫煙的在兩旁。
進入房間,夜無虞在小圓桌旁坐下來,摩挲着還沒有巴掌大的一方玉牌。桌上的茶盤中有一把陶壺,見壺中有涼水,便給自己倒了杯水。剛喝了一口,就聽到敲門聲,并伴着風啟刀的聲音:“無虞?”
夜無虞站起來,把房門打開。
“沒有打擾你吧?”
“不打擾。我就坐着,喝了點水。”夜無虞說着,把風啟刀讓進了房間。
兩人在桌旁坐下。
“我看看你的玉牌。”
夜無虞把玉牌遞給風啟刀。
風啟刀注入自己的靈力,但玉牌隻是亮起,沒有任何内容浮現。
“這玉牌一旦激活,就認主了。”風啟刀笑着将玉牌遞還給夜無虞,然後拿出了自己的。“這個玉牌,我想,應該隻有上乘修為的人才能激活。所以,激活玉牌的過程,其實也是為了驗證參與者的修為水平。”
“原來如此!”夜無虞恍然大悟,然後往自己的玉牌中注入靈力。玉牌亮起的同時,她的名字也浮現出來。
“為何我們名字的顔色不同?”風啟刀看着玉牌中的名字,若有所思地問道。
“我剛才也注意到了。也許是因為我們來自不同的地方?”
“也許吧。原先我還以為,我們非門派弟子,應該都是一樣的。”風啟刀擡起頭,看着夜無虞,“無虞,這次進入險境,或多或少都會有危險,所以,進入險境後,切忌單獨行動。”風啟刀想說的其實是,進入險境後,記得随時同我在一起,這樣如果發生什麼才好保護你。但,這個話無論如何也有點說不出口。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見時間差不多了,風啟刀道:“我去叫紫煙,我們去吃晚飯吧。”
“好。”
太陽還未落山,鎮子上人來人往。人群中,有許多身着統一長衫、氣質不俗的年輕面孔,或男或女,三三兩兩,同他們一般,在街頭閑逛,找地方準備吃飯,看起來應該都是要去彘奔險境的弟子。
看着一些身着白色長衫的門派弟子迎面走來,或是從自己身邊走過,夜無虞的心裡突然咯噔一下。她先前怎麼一直沒有想到這個問題。青松門作為大宗門,這次肯定也會派弟子前來的吧。那,山白師兄會不會也一起過來了?夜無虞突然覺得自己不會走路了。蓦地想到古山白,夜無虞心中五味雜陳。如果突然見到山白師兄,會不會很尴尬?他們,畢竟差不多五年沒見了。不,還是希望不要碰到的好。這次出來的弟子那麼多,他們又是非門派的,應該不會那麼巧就碰上。隻要進彘奔險境前别遇到,進入險境後,聽說險境幅員遼闊,遇上的幾率應該就會更小了。這樣一想,夜無虞心裡放松了一些。
“無虞,沒事吧?”風啟刀發現夜無虞落後了,停下來等着她。
“沒事。我隻是,”夜無虞看着風啟刀的面具,突然就脫口而出:“我隻是在想,我應該也把臉遮起來。”
風啟刀微微一愣,但很快就反應過來,眼神中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不過未等他開口,夜無虞已經發現自己失言,忙道:“我是說,這裡的太陽比南邊辣多了,應該戴個帷帽什麼的。”
風紫煙已經走到前面,在一家專售當地特色配飾及室内擺設的店鋪門口停下,然後轉身,看到後面顯得有心事的兩人,不由得笑起來,沖風啟刀喊了一聲:“風啟,你快過來!”
兩人于是都朝前走去。
“風啟,我們進這家店逛逛吧。過兩個月便是我娘的生辰,我看看能不能給她選個特别的禮物。”
風啟刀還未開口,夜無虞已經開口道:“風啟,你跟着紫煙姐姐進去逛吧,我就不進去了,我逛逛這幾家果脯店,看有什麼好吃的,買點兒,然後在這裡等你們。”
“走吧,風啟!”風紫煙笑盈盈地喊道,“你進來幫我參考一下!”
風啟刀于是道:“那好,你别走太遠,待會兒就在這裡見。”
夜無虞點點頭。待見風啟刀跟着風紫煙掀起布門簾走進店鋪後,便也轉身走向旁邊一家果脯店。
不一會兒,夜無虞提着三個小紙包,來到風啟刀他們進去的店鋪門口,隔着遮住部分視線的青色印花布簾,看到風啟刀和風紫煙仍然在裡面,似乎是在看一個鑲着奇珍異寶的袖珍桌面圓屏。夜無虞于是站在路邊,打量着斜對面幾家已經熱鬧起來的飯館。
接近傍晚時分,陽光已經變得柔和,為街道染上一層淡金色的光輝。四個身着樣式統一的白色長衫的人正從夜無虞斜後方的街道緩緩走來。走在前面的一男一女,無論氣質還是相貌均是人中翹楚,加之一身飄逸白衣,更帶上幾分超凡脫俗之感,引得許多行人紛紛側目。四人邊走,邊商量着去哪家飯館吃飯,視線紛紛看向前方不遠處的幾家飯館。
“大師兄,要不我們去面前那家仙味樓吧!看環境不錯,人氣也高,三樓臨街似乎還有座。”走在前面的女子面帶喜悅地說道。
“可以,就去那家吧。”白衣男子答道,聲音和潤。待收回視線看向前方,卻蓦地放慢了腳步。
不遠處,一襲鵝黃色的纖細身影突然轉過身來,朝後方的店鋪看了一眼,然後又轉過去看着斜對面的街道。
盡管隻是匆匆的一個側面,盡管他從未見過這個姑娘身着襦裙的樣子,盡管已經五年過去,但那道身影,那個人,卻無論如何是他隻看一眼就能認出的。
古山白停下了腳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接着便是心口猛然的刺痛。同時又伴着某種難以抑制的激動心情。
古山白伸出右手撫住心口。
走在旁邊的戚雲琳正轉身同後面的師兄師姐說了去前面仙味樓吃飯的事,然後發現旁邊的古山白突然停了下來,立即看向他。
不想,古山白已經閃身上前,停在一個身着鵝黃衣裙的年輕女子身旁。
“小豆!”古山白失聲喚到,下一秒,便突然将剛剛轉過身來但還未反應過來的夜無虞攬進了懷中。
夜無虞提着三個紙包,表情錯愕,身體瞬間僵住了。
“小豆,真的是你。”古山白的聲音帶着難以抑制的激動,從耳畔傳了過來,帶着溫暖的氣息。
後方不遠處的三人也瞬間愣住了。當戚雲琳看清被古山白攬進懷中的女子是誰時,神色驟然一變,臉色煞白,雙手緊握。身後兩人目瞪口呆之後,對視一眼,隻覺尴尬又意外。那可是被衆弟子仰慕且向來持重自律的大師兄啊,怎會在街頭突然擁抱一個年輕女子?啊!這與大師兄在衆人心中的光輝形象也太太太不相符了啊!
旁邊的店鋪,青色的布簾突然被掀開,風啟刀和風紫煙走了出來。下一刻,兩人的腳步也随即頓住。看着前方擁立的兩個人,風啟刀的心瞬間沉了下去,眸光變得暗淡,停下的雙腿似灌了鉛般沉重。
聽到旁邊店鋪的動靜,夜無虞這才反應過來,動了一下。古山白這才恢複了理智,輕輕将她放開,可目光仍然激動地停留在她身上,帶着灼灼的光亮,無法移開。
夜無虞轉過身,視線正好對上風啟刀沉靜的雙目,那雙眼中,昔日閃耀的某種星辰已經消失不見。旁邊的風紫煙,已經意識到什麼,臉上挂着幾分盈然笑意。
“小豆,這兩位是你的朋友嗎?”古山白終于轉身看向風啟刀和風紫煙,問道。
“是,他們是我的朋友。”夜無虞輕聲答道,同時垂下了目光。
古山白于是走上前,帶着淡淡的笑意,朝兩人行禮道:“在下青松門古山白,幸會了。”
風啟刀還禮道:“風潛谷風啟刀。”
風紫煙笑盈盈地說道:“風潛谷風紫煙。”
古山白笑道:“紫煙姑娘的令尊莫不就是風海堂風長老?”
風紫煙道:“正是家父。”
戚雲琳等三人見雙方相互認識起來,也走上前來。古山白于是又介紹道:“這是小師妹戚雲琳,這是三師弟秦臻、六師妹張怡秋。”
雙方相互見禮後,古山白看着夜無虞問道:“小豆,你們是不是也還未吃飯?若是沒有,不如我們一起吧?”
夜無虞還未開口,風紫煙已經搶先開口道:“古道友的提議不錯,就一起吧,人多還比較熱鬧。”
秦臻立即開口道:“那師兄,我和怡秋師妹先去仙味樓訂座。”
古山白點點頭,“好,你們先去,我們這就過來。”
不料,戚雲琳也跟着道:“三師兄,我同你們一塊兒去。”
秦臻道:“好,走吧,小師妹。”
三人于是先往不遠處的仙味樓去了。
古山白道:“那我們也慢慢過去吧。”
古山白同風紫煙走在前面,兩人時不時說上一兩話。夜無虞和風啟刀沉默地跟在後面,因為各懷心事,誰也沒有說話。
待四人走到仙味樓時,秦臻已經在樓下等着他們了。原先他們看中的三樓臨街靠近走廊的位子已經沒有了,倒是雅間還有幾間,于是訂了一間三樓的雅間。
走上樓去,衆人坐下。自然而然地,座次以古山白為中心往兩邊排開。戚雲琳坐在他的左側,然後是張怡秋和秦臻。右側則是夜無虞、風啟刀和風紫煙。
點菜時,見大家相互推讓,風紫煙笑道:“你們都不點,那我來吧。”說完,接過手抄菜單,迅速浏覽一遍,點了六菜一湯,一桶五香米飯。
秦臻笑道:“紫煙姑娘果然好效率。”
風紫煙笑道:“秦道友過獎了。大家初次見面,本來還應喝點酒,但考慮明天還有任務在身,這個時候飲酒不大合适,就沒點了。若是後面還有機會與各位相聚,定要與諸位好好喝上一回。”
古山白聞言,看了風啟刀一眼,道:“莫非二位就是此次風潛谷來的人?”
風紫煙道:“正是。”
古山白笑道:“谷中看來人才輩出。”說完,又看了一眼夜無虞。剛才擁夜無虞入懷時,古山白已經感知到夜無虞周身湧動的靈力,知她現在修為已經恢複,而且遠超從前,心中更添激動,以及諸多的疑問和好奇。他其實有太多話想同她說,有很多問題想問她,但現在不是适合的時間,于是隻簡單問道:“小豆,莫非你明天也要去險境?”
夜無虞點點頭,道:“是的。”
古山白點點頭,未再繼續問下去,隻道:“你們的玉牌想必都已經領了吧?”
風紫煙道:“都領了。”
菜已經陸續上來。
大家準備開始吃飯,說話不再像之前那般踴躍。
而且,誰都看得出來,一桌人,戚雲琳、夜無虞、風啟刀,幾乎是沉默的,未曾主動說過一句話。一桌子人,居然有将近一半的人沉默不語,多少都會影響到其他人的積極性,于是,飯菜上全後,所有人都默契地不說話了,隻安靜地埋首吃飯。
直到吃完飯,看着窗外燈火閃爍,街上人來人往,氛圍才又漸漸放松活躍起來。
起頭的仍然是風紫煙。本來就是愛熱鬧的性格,哪裡受得了一群人沉默不語地坐着,又尴尬又無聊,于是趁秦臻起身為衆人添熱茶的時候,笑盈盈地問古山白道:“古道友,我看你和夜姑娘似乎是很熟的樣子,你們莫非早就認識了?”
此問題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剛才街頭那一幕那麼意外又震撼,驚住了在場所有人,盡管意外的原因各不相同,但毫無例外,每個人都被狠狠震驚到了。所以此時,所有人都想知道古山白會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但,古山白最初的反應卻是,愣了一瞬,然後看向夜無虞,道:“夜姑娘?小豆,你現在姓夜?”
原本一直端着茶杯埋首喝茶的戚雲琳聽聞此言,立即擡起頭,看向夜無虞,眼中滿是意外和某種冷冰冰的東西。
而這個眼神,恰巧被同樣看向夜無虞的風啟刀收在眼底。風啟刀收回視線,繼續喝茶,心裡卻透着絲絲分明:現在終于可以确定了,這位戚姑娘,并不喜歡無虞,甚至,還帶着一些敵意,雖然剛才古山白介紹時并未提到戚雲琳的身份,不過,都姓戚,那她應該就是青松門掌門戚鄭南的女兒了,也就是無虞同父異母的姐姐。
夜無虞未猶豫,點點頭,道:“是的,我現在叫做夜無虞。”
古山白看着夜無虞,大概明白了她離開青松門後去了哪裡。
戚雲琳緊緊握着杯子,克制着自己内心翻湧的情緒。原本吃過飯後已經恢複正常的面色瞬間又變得蒼白。根本沒有想到,五年不見,這個姑娘不但完好無缺地出現在古山白面前,恢複了修為不說,居然連那個害死她娘親的妖女的姓都恢複了!那五年前,她做的那一切,究竟意義何在?除了讓大師兄更加對她念念不忘外,似乎毫無意義!戚雲琳啊戚雲琳,你可真夠傻的!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不知所以然的秦臻突然激動起來,道:“夜無虞?這麼說,夜姑娘你就是這次夜家寨來的那位?”
夜無虞點點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