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中安靜下來。再無任何黑鳥的影子。洞頂也不再有任何垂挂的岩石。隻有衆人斜後方不遠處的水池中,那株厭生花,還在兀自妖娆地綻放,頂端開出的碩大花朵,現在看起來,紅得仿佛血似的,仍然在源源不斷從池邊十個木樁似的物體中吸食養料。
不過,這株花,看起來除了會釋放黑氣,并不會進行攻擊。
古山白和闫敬塵于是先落下,分别去給自己隊的成員喂解毒丹。
因為不會動,連嘴也無法張開,喂丹藥時,兩人先輕輕捏住對方下巴,讓嘴張開一道縫,把丹藥塞入嘴中,再微微擲入一道靈力,把丹藥送下去。
古山白這邊,前面幾人都很順利,就是到夜無虞面前時,剛準備捏住她的下巴,手卻微微一頓,莫名地,一絲慌亂油然而生。想到風啟刀就在旁邊,古山白穩住心神,摒除雜念,如常地捏開夜無虞的嘴,把丹藥喂進去,并擲入一道細細的靈力。
喂完後,古山白看了旁邊的風啟刀一眼,愣了愣,又連忙移開目光,去看其他人。
夜無虞突然想起來,風啟刀的面具,已經被毀掉落,心中暗暗擔憂起來,并想着,不知風啟刀有沒有備用面具,或者如果待會兒能動了,自己身上的娟帕先借他一用。但又轉念一想,不行,自己的娟帕是淡粉色,不合适,要不還是看看壞掉的面具,說不定能有什麼辦法修補一番,可以重新戴上。這麼一想,就希冀身上的毒早些被解,最好是趕在衆人之前恢複行動,這樣至少可以少讓幾個人看到風啟刀的臉。
給所有人喂完藥後,古山白和闫敬塵上前,來到厭生花所在的水池邊,用靈劍揮出幾道靈力,将整株厭生花,連同根系,斬得四分五裂。斷成無數截的厭生花,掉落到水池中。從斷開的根莖中,溢出如墨般濃厚的黑氣,很快就将整個水池覆蓋。
接着,兩人合力建起一個靈力渾厚的淨光法陣,把法陣從空中正對下方的水池壓下。流溢的銀光,漸漸将水池覆蓋。片刻,法陣爆發出一陣耀眼銀光。随着銀光慢慢消失,水池中,黑氣也好,厭生花的殘葉斷莖也好,統統消失不見,隻剩下一池雖淺,但清澈的水,沿着低凹處的水溝,往另一個水池流去。
這樣,險境中黑氣的源頭已除。沒有源源不斷溢出的黑氣做補充,之前流瀉出去的黑氣,會變得越來越稀淡,最終消散于天地間,不會再構成威脅,也不會再感染山林中的花草樹木和兇獸精怪。
半炷香的時間後,衆人開始陸續恢複行動。但身體雖說可以動了,麻痹感還未全消,所以大家都很默契,恢複行動的第一時間,不是忙着交談,而是先尋一處合适位置,坐下運氣清理餘毒,調理身體。
見有人可以動了,夜無虞暗自焦急,自己怎麼還不能動。這時,有人走到她前面,問道:“無虞,你可以動了嗎?”
夜無虞擡起頭,暗弱的光線中,看到一張陌生的面孔。蒼白的臉色,立體的五官,雖說看着有些眼熟,卻無法認出是誰。一時間,有些懵。這位莫非是另一組的道友,所以她不太熟?還是說,今天中毒時間長,腦子壞了?連忙轉身看向其他人,然後發現,自己可以動了!而其他人都還認識。那眼前這人是……
夜無虞再次轉身面對男子,露出一絲尴尬的笑:“這位道友,不好意思,我好像記不起你來了,你是……”
男子垂下目光,郁悶地說道:“無虞,你不認識我了?”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垂眸樣子,夜無虞突然反應過來,目瞪口呆上下打量對面人一番,确認是風啟刀無疑後,愣愣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過了一會兒,夜無虞伸出手,戳了戳風啟刀的臉。
“無虞,你在做什麼?”
“風啟,你是有備用面具嗎?”夜無虞滿臉驚奇地說道,“這面具真好,看起來跟真的一樣,隻是,白了一些,有些不大自然。是風老伯為你煉制的嗎?天啊,不會是用人皮煉制的吧?!”說完,又用手指輕輕觸了觸。
風啟刀的眼神晃了晃,真是郁悶到了極點。若非這周圍都是人,他真想抓起夜無虞的手,把她的手掌貼到自己臉上,讓她好好感受一番,這到底是人皮面具,還是……他的臉。
雖然這次面具脫落得過于突然,根本未在預料之中,但,夜無虞的反應也實在是太讓人沮喪了吧!
離他們不遠的劉梓逸突然喊了一聲:“紫煙!”
風啟刀和夜無虞立即轉過身,趕過去。
劉梓逸的身體剛剛恢複。他也是第一時間就轉身看向旁邊的風紫煙。見風紫煙還閉眼站着,想她還未恢複,正準備喚她一聲,就見風紫煙直直往後方倒去。他連忙上前扶住,同時驚呼了一聲。
風紫煙體内的毒剛剛被解。隻是,她原先已經昏過去,毒被解後,身體恢複柔軟,便不再能站立,于是往後倒去。
闫敬塵和古山白也趕了過來。
闫敬塵握住風紫煙的手腕,探了探,道:“我先前過來喂藥時,就發現紫煙姑娘已經昏迷,為她大概查看一番,應是由于急氣攻心所緻,所幸,并不嚴重,待身體毒解後,将其喚醒,進行治療即可。”
“将其喚醒?”劉梓逸重複道,然後反應過來,用手掌自背部為風紫煙注入了靈力。
很快,風紫煙就醒轉過來,但看起來十分疲倦,顯得虛弱。不用明說,所有人都看得出來,這是過度傷心所緻。
闫敬塵道:“我和古道友先過去,有任何事随時過來找我們。”說完,便同古山白離開了。
這樣的場合,人不宜太多,留下幾名同她親近的即可。
劉梓逸扶風紫煙坐起來。
風紫煙愣愣地看着前面三張帶着憂色看着她的面孔。其中兩人是劉梓逸和夜無虞,而正正對着她的是……看了一會兒,風紫煙才緩緩開口道:“風啟,你的臉,治好了?”
風啟刀點點頭,道:“嗯,不久前剛治好的。”
夜無虞這才反應過來,驚訝地看向風啟刀。
風紫煙靜靜看着面前這張完好無損、面容俊逸、透着堅毅的臉,無數往事湧上心頭。有快樂,有悲傷;有她得到過的,也有她已經失去的;有遺憾,有追悔;還有今天所得到的種種心痛。
最終,風紫煙露出一絲自嘲而傷感的笑,“當年的我,到底是有多傻。風啟,請原諒我,曾經對你說過的那些話。”說完,兩行清淚已經流下。
風啟刀的心,沉重而傷感,為早已逝去的年少時期那段純粹的戀慕,為風紫煙所經曆的這一切。這不是命運弄人是什麼?唉……“紫煙,都過去了。你别放在心上。”
是啊,都已經過去了。她之于他早已是過去的過去了,亦未有資格再去追回。
過了一會兒,風紫煙緩緩道:“我有些疲倦,我們都散開,各自休整吧。”
風啟刀點點頭,看了一眼劉梓逸,道:“好,那我們就先過去了。”然後帶着夜無虞,找了個背向山壁的地方,準備開始閉目調息。
夜無虞看着風啟刀,以及,他的臉,有很多問題想問,但見風啟刀面色沉重,心知此時不是時候,便忍住了問題,閉上眼,很快進入靜心狀态。
他們離開後,劉梓逸問道:“紫煙,要不要重新找個地方?”
風紫煙搖搖頭,“不了,就在這裡吧。我不想動了。”
劉梓逸點點頭。想了想,從懷中掏出那個白玉小盒子,打開盒蓋,送到風紫煙面前:“紫煙,你把這顆綠丹服了吧,對你的傷有好處。”
風紫煙看着那顆碧玺丹,輕輕嗤笑一聲,将劉梓逸的手推開,道:“小病大醫,就不怕等真正嚴重的時候沒丹藥可吃嗎?”說完,從自己懷中掏出一瓶丹藥,倒出一粒給自己服下。見劉梓逸仍然待在她旁邊,沒有離開的迹象,拿在手中那顆丹藥,再遞出也不是,收也不是,風紫煙看着劉梓逸,冷淡地說道:“劉梓逸,你不必這樣對我。現在你該知道了吧,我根本不是你看到的那個樣子,我也早已不再是完璧之身。”說完,再不理會劉梓逸,閉上眼,開始運氣。
劉梓逸在原地呆愣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将丹藥收起,放入懷中,仍在風紫煙旁邊坐下,開始靜心調息。
***
由于危險已經消除,唯一的出口又被闫敬塵設下一道堅固的結界,所有人此時身心都放松下來,心無旁骛靜靜修養了一番。
六個時辰之後,才漸漸有人醒過來。
太多的感想想表達,太多的問題想問,逐漸醒轉過來後,不知是誰帶的頭,大家漸漸就朝古山白和闫敬成所在的地方圍攏過去,很快就圍坐成了一個圈。
隻有風紫煙和劉梓逸沒有過去。風紫煙根本不想過去,仍然在原地閉着眼睛。劉梓逸見風紫煙不打算過去,想了想,幹脆就留下來陪着她。
其他人都知道風紫煙心裡有傷,也并未打擾她。
很快,圍成圈的衆人,開始七嘴八舌交流起來。不過,說話最多的,還是那幾個平時就喜歡說話的。
邢存志:“今天,不對,應該是昨天了,真是險極了!還好大家都安然無恙!”
孫玉冰:“可不是。要不真成了那個麻袋口中的什麼糜,想想真是惡心死了。”
張怡秋:“玉冰,你還說呢。以後估計不管什麼魚羹蝦糜之類的,我都不會再吃了!”
孫玉冰:“說到吃的話,等出險境,我們一起去吃洛清鎮福宴樓的黃焖羊肉吧!原先我還以為,這次真是沒口福,吃不到了呢!”
賈清溪:“風道友,你那柄藍劍真是特别,我之前看你用的乃是一柄刀。”
風啟刀:“不瞞各位,我原本用的是刀,後來,又收了一柄劍。”
賈清溪:“這還真是奇事。一刀一劍共存于體内,不會起沖突?”
風啟刀:“暫時沒有此種情況。事實上,滅裂刀經常讓着那柄劍。”
秦臻:“那劍可有名字?”
風啟刀:“那是,潛星劍。”
邢存志眼睛一亮:“潛星劍?那不會就是風潛谷的鎮谷之劍潛星劍吧?”
衆人的目光齊刷刷移到風啟刀身上。
風啟刀微微垂目:“是,正是風潛谷的潛星劍。”
趙涵:“啧啧,居然真的是潛星劍。據說,潛星劍已經三百年未面世了,所以大家都隻是聽說過,而從未見過。沒想到,這次居然有幸能夠見到。如今世間,恐怕隻有古道友那柄歸犀劍能夠與之相媲美了。”
夜無虞心道,原來,山白師兄的那柄靈劍,就是歸犀劍,難怪比其他人的劍大為不同,光華流璨,深俱靈性,威力也十分了得。
張怡秋:“夜姑娘那柄劍也十分不錯,雖然我們之前從未見過此劍,但如此年輕就已具有劍靈的劍,本身就稀少得很。話說,夜姑娘,你這柄劍是出自哪位大師之手呀?”
夜無虞:“是風潛谷的風百林前輩所煉。”
闫敬塵:“風百林前輩?聽說,風百林前輩早在多年前就隐匿方外,之後便再無人能求得老前輩所煉之劍。夜姑娘能夠得到此劍,必定是有大機緣。”
夜無虞微微笑着道:“大概,是吧。”
賈清溪:“夜姑娘,昨天看你的劍,同風道友的劍,似是十分要好的樣子。”
衆人立即想到昨天兩柄劍在空中跳舞還是做操的樣子,紛紛好奇地看着夜無虞,想聽聽她對此會怎樣說。
夜無虞:“确實,這兩柄劍喜歡在一起。”
此言一出,衆人心中了然,繼而又看了旁邊的風啟刀一眼。
風啟刀微微垂着目光,心中甜絲絲的。
但是吧,有人歡笑,就必定有人難過。
對面的古山白,雖然神色平靜,可聽夜無虞那樣說,心口又隐隐作痛起來。
突然有人想起來問個很重要的問題,原來是秦臻:“話說,為何昨天潛星劍無法對付黑鳥噴出的火焰,但赤蛟劍卻可以呢?”
此問題一出,衆人紛紛小聲談論起來。這個問題亦是衆人心中的困惑之一。如果此困惑不弄清楚,那以後便不能很好地對付魔火。
不一會兒,古山白開口道:“或許是同靈劍的屬性有關,靈劍屬性與魔火屬性相對,便是相克關系,能夠将其滅之;若是相同的屬性,便會相生,反而助長其氣焰。黑鳥噴出的火焰,十分罕見,而且夾帶黑氣,此火必定與邪魔之氣有關,說不定就是邪魔之氣通過什麼特殊法術煉出的魔火。邪魔之氣本是極陰之氣,卻能與屬陽的火性相融,這十分不同尋常,此火大概屬于陽中之陰火。”
聽古山白這麼一說,夜無虞想起來,曾經夜呈子也同她說過,赤蛟劍是屬于陰中之陽的靈劍,于是道:“很可能就是如此。我曾聽一位前輩說過,赤蛟劍是屬于陰中之陽的靈劍。故此,赤蛟劍能夠滅魔火。與之相對的,潛星劍大概是屬于陽中之陰的靈劍,所以不能破那魔火。”
衆人明白過來,繼而又紛紛陷入了深思。
不一會兒,闫敬塵道:“我倒是有個疑問,那若是純陽的靈劍,或是純陰的靈劍,對上魔火又會是怎樣的結果?比如,古道友所用那柄歸犀劍,就是一柄純陽之劍,加之青松門的劍法同樣偏性陽剛,此劍的劍氣必定是純陽屬性。至于純陰之劍,倒是還未曾聽過。”
趙涵道:“陽氣若是至純至淨,便會類同清氣。而清氣能消除世間一切邪魔陰暗之物,所以,說不定純陽的靈劍亦可破那魔火。”
秦臻道:“趙兄的話甚為有理,隻是,還需經過驗證方知是否如此。如果是這樣,那就再好不過。畢竟,現在門派弟子所用靈劍,純陽屬性的較多。而類同夜姑娘的赤蛟劍,或是風道友的潛星劍那樣同時蘊含陰陽二性的劍,卻是很少。因為要煉出此類靈劍,材料往往可遇不可求。”
但現在,沒有魔火存在,想要一試,也無從可試,所以絕大多數弟子所用的純陽靈劍,究竟能否破得了那魔火,尚且沒有确定結論。此問題的讨論,也暫時到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