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夜無虞被陰雪儉帶走後,待落下時,已經進入一個寬闊的洞穴中,身上被黑色魔索牢牢捆住,再無法調起任何修為。
寬敞的洞中,黃金燈台中的火燭發出灼灼光亮,照亮了偌大的空間。又長又寬的黑石桌上,原本一隻白狐狸正蜷着身體卧在上面,見到夜無虞,立即擡起頭,用一雙碧綠的眼睛,幽幽地打量着她。黑石桌後方的寬榻上,盤腿坐着一個身形瘦小同樣戴着寬大兜帽的人。雖看不見那人的模樣,但夜無虞能感到,對方的視線正落在自己身上。
“你究竟是誰!”夜無虞毫無懼色,厲聲問道。
陰寒叟靜靜打量夜無虞片刻,終是笑起來,道:“老夫我是誰,不重要,畢竟當今的修行界,再無人認識老夫。但你是誰,卻很重要。”
我是誰?
夜無虞心裡升起一片茫然,茫然之中,卻又隐隐透着一些忽明忽暗的光亮。
那麼,她究竟是誰?她除了是夜無虞,是夜飛雪同戚鄭南的孩子,她還能是誰?
“多年前,見到另一名年輕女子時,老夫尚且不确定,雪菁家族是否還有人存活于世。但現如今,老夫心頭的疑問迎然而解了。”
夜無虞愣住了。之前去雪杄派,經曆的種種事,連同後面風啟刀欲言又止的神情,全都鮮活地重現眼前。難道,她竟然是……不過,夜無虞沒有繼續想下去,因為她立即想到了另一件事。
“你剛才說另一名年輕女子,莫非,你曾見過我娘?”
陰寒叟靜靜盯着夜無虞看了一會兒,再次笑道:“既是你剩下的時間已不多,讓你知道也無妨。多年前,老夫經過雪杄山時,曾遠遠見過那名女子一面。如果當年放出的那道黑氣,進入的是那名女子體内,那老夫的疑問,在當年就可以解開了。”
夜無虞極度震驚地瞪視着陰寒叟,身體仿佛被釘在地上,再不能動彈,久久,才難以置信地說道:“那道黑氣……這麼說,當年進入沈清婉體内的黑氣,是你放出的?”很快,夜無虞又想到另一件事,“我剛才破開的洞口結界,你說是用雪菁家族的獨門血禁術設下的,那你,怎會有雪菁家人的血?”
“真是個聰明的孩子,這麼快就反應過來了。”說完,陰寒叟對着洞穴右側的一處壁龛揮去一道黑氣。壁龛前的法術被解開,露出一個被黑氣包裹住的黑晶石盒。陰寒叟輕輕一轉手腕,黑晶石盒便飛到長桌上落下,盒蓋緩緩打開。盒中放着一個晶瑩剔透的水晶瓶,瓶中盛着鮮紅的液體。
随着陰寒叟的手部動作,水晶瓶從石盒中飛出,停在空中,下一刻,瓶蓋打開,一滴豌豆大的鮮紅液體飛了出來,然後被一道細細的黑氣裹住,懸在空中。水晶瓶蓋複又蓋上,重新飛回黑晶石盒中。
兩人的視線都停在懸于空中的紅色珠子上。
陰寒叟嘴角揚起,“當年,我取了一瓶雪菁顔的血。”
夜無虞隻覺心髒被狠狠擊了一下。繼而反應過來,帶着無比的駭然與震驚,道:“難道,雪杄派也是你……”“你究竟是何人,為何要那樣對雪杄派和雪菁家族的人!”
但陰寒叟再未回答夜無虞的問題,隻在左手掌心聚起大團黑氣,右手對黑氣施了一道法術,然後将黑氣朝前一送。已經凝聚成團的黑氣,轉眼便吸收了原本懸在空中的血,頓時透出絲絲血紅。陰寒叟用手指朝前一指,帶着紅光的黑氣便朝夜無虞移去。
夜無虞有種極不好的預感,怒道:“你要對我做什麼!”奈何被黑索死死捆住,既不能動,也無法反抗,隻能努力偏頭避讓,但帶着紅光的黑氣,明顯已經将她鎖定,最終還是從她眉間嗖地進入了她的身體。
夜無虞隻覺神識中仿佛突然降下一塊遮天蔽日的黑幕,同時,一股極為陰寒的氣息,瞬間流向她的周身經脈,眼前亦很快泛起黑霧,接着,黑暗瞬間将一切吞噬,她便什麼都不知道了,定定站在原地,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
陰寒叟見夜無虞已被黑氣控制,成中魔狀态,道:“雪儉,若是今夜狼群的表現不盡如人意,明日,就讓此女去解決他們吧。”
陰雪儉微微一笑,道:“好的,師父。果然還是師父想的方法妙。”
寬闊的洞中,很快就隻剩下靜靜站着如同木頭般的夜無虞。陰寒叟和陰雪儉都已進了各自洞府休息。
白狐狸在兩人離開後,跑到夜無虞身前繼續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突然又旋身一變,變作了穿着白衣的夜無虞的模樣,然後笑吟吟地朝陰雪儉的洞府走去。
陰雪儉正盤腿坐在自己洞府中鋪着金絲錦帛的黑石床上。洞中的兩側放置着兩座黃金燈架,架上各置着一盞複瓣花朵狀的五彩琉璃燈。火光透過燈盞,映得整個洞府五彩斑斓,旖旎魅惑,竟有些如夢似幻。
穿着白衣的夜無虞突然邁着袅娜步伐,款款走了進來,一個輕盈的旋身,便落到了石床上,輕輕依在陰雪儉肩上,一雙媚眼瞅着陰雪儉,輕聲道:“公子看我這次變得可好?”
陰雪儉甚至都沒有看女子一眼,隻淡淡笑起,道:“皮相容易模仿,風骨卻不容易學到。你再怎麼變,看着都還是一隻狐狸。”
白衣夜無虞不滿地嘟了嘟嘴,旋身落到地上,轉眼又變回狐狸,躍到另一張鋪着獸皮的窄榻上,蜷起身體,準備睡覺了。
時間差不多了。
陰雪儉閉上了眼。很快,一道黑氣從其額間溢出,飛出了洞府,穿過一條窄窄的通道,來到最外面的洞穴。黑氣在洞穴中盤旋,猶豫片刻後,還是先飛到站着不動的夜無虞身前,輕輕滑過她的面龐,心中暗道:可惜了,若非突然有其他門派弟子前來,打斷計劃,否則,将你陰元奪走,我便能再貌美幾分。想畢,不再留戀,從石門縫中飛出洞穴,很快就化作了一隻黑鳥。
結果,夜裡,狼群雖然傷了幾名門派弟子,卻也折損大半。看着花了多年時間,用邪魔之氣煉化培養出的兇狼群,在短短時間就少了一半,陰雪儉心中恨然。既是如此,那就等你們來壁罩陣,讓中了魔的雪菁後人對付你們吧!
***
壁罩陣中,突然睜開眼的夜無虞,墨黑的雙眼茫然地看着前方,其中空無一物,顯然已不再是之前的夜無虞。古山白話音剛落,夜無虞便将身前的風啟刀一掌打開,手中帶出濃厚黑氣,朝其他人攻了過去。
所有人的修為都隻能運起三成,除開古山白、闫敬塵、廖陽此時差不多是初乘高階水平,其他人都成了初乘中階水平,但中了魔的夜無虞,本身修為未被壓制,進入其體内的黑氣,還增強了修為的攻擊力,也讓夜無虞變得兇狠無情,對付起其他衆人來,簡直易如反掌。
夜無虞移動速度極快,出招恨快猛,擊出的黑氣強勁犀利,衆人雖然也能擲出靈力抵抗,但實力相差太大,并不能傷及夜無虞絲毫,更不能阻止她的迅猛進攻。
兼之壁罩陣中空間有限,想要躲閃也十分不易。
現場變得混亂,有四名弟子被黑氣擊飛,撞到了後方的陣壁上。
無知無覺的夜無虞,此時已經變成純粹的工具,隻想在最短的時間内将衆人擊滅。
風啟刀尋到機會,從側方沖到夜無虞旁,想無論如何阻止她,但才靠近過去,夜無虞就朝他揮出一道狠勁的黑氣,風啟刀隻能閃身避開,但手臂還是被黑氣擊中,隻覺一陣鑽心的疼痛,整隻左臂再動彈不得。
夜無虞朝衆人擲出大團濃厚的黑氣後,突然在人群中閃身移動,速度極快,其他人根本不能避開或是看清其軌迹。待夜無虞停下,除了四名倒下的弟子,以及剛才閃身避開黑氣的風啟刀,其他人居然都被一道渾厚的黑氣索緊緊捆了數圈,牢牢綁在了一起,再動彈不得。
夜無虞落在衆人面前,面無表情,開始運起全身修為,在手中漸漸聚起濃厚的黑氣團。由于在極短時間内将修為調運至極緻,夜無虞周身都在散溢黑氣,連發稍也在溢出黑氣。
站在高處靜靜看着一切的陰雪儉不禁笑起,師父果真比他會玩多了。夜無虞即将擊出的一招,乃是必殺的一招,不但可以将法陣内的門派子弟全部消滅,就連出招之人,在出招之時,心脈亦會受到劇烈震蕩瞬間碎裂。這樣一來,不但能除掉那些門派弟子,還順便解決了這個雪菁家族的後人。精彩,真是精彩。若非此時歡欣鼓掌顯得不太穩重,否則,他很想對馬上要發生的好戲鼓掌叫好一番。
風啟刀見夜無虞迅速調起全身修為,心中暗道不好。一旦夜無虞擊出黑氣,傷及衆人,那她以後恐怕再也無法擺脫魔女的稱号了。雖然,她完全是被黑氣控制,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且,周身如此磅礴迅猛的氣息湧動,黑氣甚至湧向發梢,這根本就是完全不顧及自身性命的極端之舉。風啟刀瞬間明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了。
不行,他必須阻止這一切!既不能讓夜無虞傷了其他人,也不能讓她傷到自己!
風啟刀把心一沉,同樣在極短時間内運起還可以調用的修為,盡管知道這無異于以卵擊石,仍然還是帶着聚起的靈力,閃身沖到夜無虞面前。
夜無虞聚起的黑氣,已經狀如一個巨大的黑球,黑球四周無數股黑氣湧動,像無數黑蛇在空中遊動,随時準備張口咬向周圍的一切。黑球一旦擊向衆人,将類同千金自空中砸向地面,衆人受此一擊,必定瞬間心肺碎裂,再無生機。
時間到了。
夜無虞準備出招。
這時,風啟刀突然閃身過去,帶着聚起的靈力,朝夜無虞剛準備送出的巨大黑氣團撞去。
光自黑氣團中湧出,雖然力量極為懸殊,僅亮起數道微弱白光,也未能完全将黑氣覆蓋,卻瞬間使得黑氣球受到震蕩,變得四分五裂,散開作大團稀薄的黑氣。
突發此意外,夜無虞始料不及,但她根本不能夠自動停下,仍然還是将手中未散開的黑氣繼續往前一送。
風啟刀撞向黑氣時,身體已被濃厚黑氣吞沒,前一波劇烈震蕩還未消散,緊跟着,一種排山倒海似的壓迫感穿身而過,他的身體有一瞬間完全失去了知覺,變得麻木。
但擊出的黑氣,也因此,消散開來,隻有少部分仍然擊向後方衆人,但攻擊力已經變得微弱。
而夜無虞擊出黑氣後,身體内部随之一震,雖然人還未恢複清醒,但仍然下意識舉起右手,撫向心口處。因風啟刀的幹擾,她擊出黑氣時,未能用盡全力,對髒腑的牽引力度有所減弱,但心脈還是不可避免受到強烈震動。
這時,一道紅光突然自夜無虞心口處溢出,并很快滲透進她的身體。夾帶着晶藍色物質的紅光瞬間包裹住她的心髒,迅速為她修複嚴重受損的心脈。随着心脈修複完畢,夜無虞的心髒恢複強健的跳動,鮮活清透的血液在一股至純靈氣的推動下,立即流向四肢百骸,并進入她的識海。原先充斥她體内的,蒙蔽她神識的黑氣漸漸消失了。
當眼中的黑霧完全消退後,夜無虞身體微微一顫,人蘇醒了過來。
原先捆住衆人的黑氣索,随着夜無虞體内黑氣的消失,也跟着消散了。
夜無虞帶着一臉茫然,看向面前的風啟刀。風啟刀扶着她的雙肩,嘴角流着血,對她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後,閉上眼,身體滑了下去。
“風啟?風啟!”夜無虞大驚,連忙扶住風啟刀,跟着他一起跌坐在地,“風啟,風啟,你怎麼了?”夜無虞抱着風啟刀,隐隐意識到之前發生了什麼,心中大恸,眼淚奔湧而出。
古山白趕過來,擡起風啟刀的右手,握住他的脈穴,神色随之一沉。
風啟刀的全身髒腑脈絡幾乎再無完好之處,而心脈已幾近全斷。
“小豆,你可還有之前你服過的綠丹?”古山白問道。
“有,有。”夜無虞連忙從懷中掏出白玉盒子,隻是雙手顫抖,怎麼也打不開盒蓋。
古山白替她拿過來,打開盒蓋,拿出一粒丹藥,捏住風啟刀的下颔,将綠丹送入口中,并送入一道靈力,把綠丹送服下去。
其他人也都圍了過來。
夜無虞已經扶起風啟刀,讓他靠在自己身上,手心貼在風啟刀背部大穴上,為他送入靈力。
古山白站起來,道:“已有多人受傷,我們必須盡快破開此法陣出去。雖然現在大家的修為隻剩三成,但若是合力建起法陣,應該可以破掉此陣。事不宜遲,我們開始吧。”
衆人于是散開,除開受傷較重的四名弟子,以及夜無虞和風啟刀外,剩下的弟子,開始合力建法陣。
而原先還等着看一出好戲的陰雪儉,早已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