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上午,戚雲琳回了一趟青松門,去見了戚鄭南。之後,濟鼎峰的弟子們,看到戚鄭南神情肅然地趕去了月爐峰。
在月爐峰,蘇亭真得知夜無虞已經到來,并已同意救古山白後,還是很意外。他并不知道當年古山白和夜無虞之間的種種過往,隻知夜無虞現在已經另有心上人,而且看起來關系還挺好,所以,對于夜無虞做出的選擇,不得不從心裡佩服。
戚鄭南沉重地說道:“師弟,既是如此,我們就不再耽擱。今日,就拜托你去一趟栖隐小院,将山白喚醒,并将種種注意事項告知夜姑娘。”
蘇亭真鄭重地點點頭,道:“好的,師兄,此事就交給我。”
戚鄭南似是想再說點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說,隻微微歎口氣後,便同蘇亭真道别,返回了濟鼎峰。然後一個人去了峰頂平台,面對前方無邊無際的雲海,兀自站了許久。
蘇亭真準備了一番後,在下午太陽偏西時,才去了栖隐小院。剛落到院中,就看見獨自坐在一株玉蘭樹下的夜無虞。同不久前在夜家寨白鸮山莊見到的人相比,此時的夜無虞,再無當日明亮靈動的光彩,眼中彌漫哀傷,周身氣息沉寂,透着蕭索。蘇亭真不禁在心底歎息一聲。雖說現在可以救古山白了,卻沒有人感到開心。相反,所有人都倍覺沉重而壓抑。
蘇亭真走過去,在夜無虞對面坐下來。
“夜姑娘,我是青松門月爐峰的蘇亭真,我們之前在夜家寨見過的。”
夜無虞點點頭。
“夜姑娘,謝謝你,願意救山白。”這句話,蘇亭真說得真心實意,因為他此時的心境就是如此。
“前輩,現在山白師兄還在昏迷中,我……”
“我知道,這就是我過來的原因。待會兒,我會給山白服下一粒青松門的回神丹。服用此丹,可令臨終昏迷不醒之人神識回轉,清醒過來。但由于這是竭澤而漁之舉,所以,服用此丹醒轉過來二十四個時辰後,服丹之人必将命竭而隕。也就是說,如果将山白喚醒,必須在二十四個時辰内将其體内情毒清除,再由其運轉功法終結此丹效力,否則,山白會在二十四個時辰之後就離開人世。”蘇亭真停下,讓夜無虞消化片刻,然後接着道:“夜姑娘,你是否需要再考慮一下?或是如果覺得倉促,也可以改日再說……”
“不用了,前輩。我已經想好了,就今日吧。我也希望,山白師兄能早日康複。”夜無虞更希望,早日結束此事,不想多做耽擱。
蘇亭真點點頭,道:“既是如此,那我随後便去喂山白服下丹藥。服丹之後,山白大概會在半個時辰之後醒來。由于此事甚為特殊,我想,由姑娘親自同山白道明原委比較好,若是由我去說,以山白的性子,恐怕根本不會同意。”
夜無虞明白蘇亭真的顧慮所在,點點頭,道:“好,就照前輩說的。”
蘇亭真看看天色,已是傍晚時分,太陽即将落山。夕陽的金光透過樹林,落在安靜的院中,為院落鍍上一層柔和的金輝。隻是,今日落下的金輝,怎麼看,都透着一絲無言的感傷。
時間差不多了。
蘇亭真起身,往古山白躺着的屋中走去。
等蘇亭真從屋中走出時,天色已經暗下去,屋裡兩盞落地燈中的燭火已經點亮。
蘇亭真走到已經站起的夜無虞面前,看着面容平靜如水的夜無虞,心中五味雜陳,從懷中掏出一截寸長的金黃竹子,遞給夜無虞,道:“若是有任何意外發生,将此金靈竹哨放出,我會很快趕來。”
夜無虞将竹哨收下。
“那,夜姑娘,進去吧,在下就先告辭了。”
蘇亭真離開後,本就幽靜的小院,就越發靜谧了,除了偶爾草間的蟲豸發出低鳴,偶爾從樹林間傳來風吹過的沙沙聲,便再無聲響。
戚雲琳自上午離開後,便未回到院落。因為戚鄭南令她待在山上,在夜無虞離開前,不準她再進栖隐小院。
所以此時安靜的院中,隻剩了夜無虞和尚未醒轉過來的古山白。
夜無虞走進屋中,關上門,并設下一道結界。
然後走到床邊,靜靜看了一會兒氣息微弱的古山白,最後,在床邊坐下,看着對面角落中的燈火,等着古山白醒來。
經過最開始的茫然、無措、掙紮、糾結後,夜無虞此時,卻是平靜下來了。當終要面對一件不想面對的事情時,再多的掙紮也沒有意義。她現在所想,隻是希望一切盡快過去。隻希望待一切結束後,風啟刀仍然如他所說,在附近的林中等她,而不是,到時候她就找不到他了。想到風啟刀,夜無虞不禁悲從心來。即使風啟刀還願意接受她,但她以後,該如何面對他呢?她和他,還能再像之前那樣嗎?夜無虞垂下頭,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将心中突然湧起的哀傷壓下去。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小豆?”
古山白的聲音,突然傳來,清晰,同時帶着困惑與意外。
夜無虞忙轉過身,看到古山白已經坐了起來。服了回神丹醒轉過來的古山白,看起來同平時無異,甚至有些容光煥發,隻是消瘦的面容仍是原樣。
“小豆,你為何在此?我又為何……”古山白看着自己,覺得不可思議。他記得他先前好像眼前一黑,然後就什麼都不記得了。然後又打量房間,“這是哪裡?我為何會在此?”
“山白師兄,這裡是西山腳下的栖隐小院,你昏迷之後,青松門便把你送到這裡來了。”
“栖隐小院?”古山白越發迷惑了,“昏迷?對,我好像是昏迷了。可,小豆,你為何會在此?沒有其他人嗎?”
“山白師兄,我是來救你的。你現在之所以能夠醒來,是因為服了回神丹。”
“回神丹?”古山白驚詫道。此丹的效果和作用,他是知道的。然後看向夜無虞,“你說你來救我,這是何意?”
“山白師兄,你聽我說。你心上長出的東西,乃是蔓生的情毒。此毒由五年前,你生出的情念所緻。那日在雲崖洞,你之所以對我……”夜無虞垂下了眼眸,“是因為你被下了拂心花動情水。”
古山白愣住了。當日種種,重現眼前,那樣鮮明,那樣生動,他從未曾忘記。繼而想到,之後便一直伴随着他的心痛之症。
“情毒?拂心花動情水?”古山白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他那一天的種種舉動,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那,又是何人對我下的藥?”
“是戚雲琳。不過,山白師兄,這些都不重要了。關于當日之事,之後你可以再慢慢了解。服了回神丹,你隻有二十四個時辰的時間。若是在此時間内,你體内的情毒不能解掉的話,你就會……你就會……”夜無虞說不去了。
“這我知道。可是,小豆,為何是你來救我?”古山白大惑不解地看着夜無虞。
夜無虞垂下眼眸,将拂心花動情水的副作用,以及要如何解除情毒,簡要地同古山白說了。
古山白本就悟性卓然,聽完夜無虞大概講述,瞬間就明白了,神色驟變,難以置信地激動道:“小豆,此方法究竟是何人所說?又是何人讓你來救我的?!”
夜無虞平靜地說道:“山白師兄,這應該是目前唯一能救你的方法。至于我,我是聽說了你病危,過來探望你之後,自願決定救你的,沒有人讓我這樣做。”
古山白淡淡笑起,帶着一絲諷刺道:“是嗎?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病危的呢?小豆,别再說了。此事我不會同意的。我早已知道我身體的狀況,知道自己時間已經不多,我對此早有準備,并無怨言,也不貪戀生命。更不希望,你為我這樣做。”
夜無虞有些着急了,道:“山白師兄,難道你真的願意就這樣離開?你要想想,你若是活着,還能為其他人做多少事?你若是因為其他事身隕也就罷了,但如果是因為情毒,這樣的身隕是不是太沒有價值和意義了?”
古山白的心中泛起波瀾。說實話,他當然不願意以這樣的理由和原因而死,想他古山白,心懷正義,心向正道,卻為情而死,而且還是因為中了藥物引發情念的緣故,這無論如何,都不是他心中所期待的結局。可是,可是……他看着夜無虞,無法說出任何話來。
安靜古樸的房間中,燈火将一切映照成暖橘色,兩人坐着,四目相對。
過往曆曆在目。
古山白靜靜看着離他不過兩尺的夜無虞,心境起伏。再次這樣近地坐在一起,古山白的心中漸漸又泛起漣漪,某種曾經深藏下去的情感再次從心底浮現出來。那便是他最初的情感,最初的情愫了。這種情感,原本是種美好微淡的存在,卻因拂心花動情水的緣故,突然泛濫成他無法控制的情念波瀾,對曾經的毛小豆生出了本不該有的心念。
自那之後,某種心念就再未離開過他的心頭。
盡管,那是藥物所緻。
現在看着夜無虞,古山白滿心的感懷。感受到他心念的起伏,包裹心髒的情毒突然發作起來,令他的心猛然一陣疼痛,但亦令他看清,此時的自己,對夜無虞所懷的,再不是純潔的情感,情毒中所裹含的,乃是未盡的情思,沉澱的渴念,過去五年,便是這些東西一直在折磨他,使他不時心痛,及至兩人再次相遇,情感上受到種種刺激,終于情毒蔓生,危及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