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現在他完全清楚了，自己在渴念什麼，包裹心髒上的那些東西在期待什麼。确實，現在坐在他對面的人，曾經的毛小豆，現在的夜無虞，便是他的藥。他唯一的藥。要解此毒，非她不可。

古山白閉上眼。心中充滿掙紮。活着，他便還能做許多事，生命的燦陽是那樣吸引人，令人想要繼續追逐。但想要繼續活着，他便隻能……隻能……那之後呢？他和小豆，他們之後會怎樣呢？

“山白師兄，既然我已經來了，也做好了決定，現在時間緊迫，也請你，别再猶豫了，好嗎？”夜無虞突然輕聲勸道，面容平靜如無風湖面。至于她的心，其實早已經沉下去了，沉得很深很深，已經完全沒入黑暗，唯有如此，她才能對此時此刻，保持情緒的穩定和麻木。此時的她，出現在古山白面前，隻是一劑解藥而已。那就好好成為一劑藥，解了古山白的毒。

夜無虞說完，微微垂下了雙眸。

古山白心中的掙紮漸漸消退了。夜無虞微微垂眸的樣子，惹人憐惜，讓人想要靠近，古山白心中湧起的某種劇烈情感，已将他完全控制住。猶豫片刻後，他終是緩緩伸出手，撫向夜無虞的臉龐。

夜無虞微微一震。雖然努力維持鎮定，心卻劇烈跳起來，不是因為激動，而是因為……無法抑制的緊張。

“小豆，對不起……”古山白忍着眼中的淚說道。然後朝夜無虞俯過身去。

就在将要觸碰到夜無虞的雙唇時，古山白感到有冰涼的液體滑落到手背上，頓時愣住了。待看向夜無虞，才發現，夜無虞已經淚流滿面，身體在微微顫抖。

當事情要發生的一刻，夜無虞終究還是崩潰了。她可以假裝鎮定，但她的心明白一切。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為何她與古山白要這樣？那風啟刀怎麼辦？等這天過去後，她跟風啟刀又怎麼辦？

看着壓抑自己痛苦，眼淚奔湧，卻還在努力控制自己，不想讓自己完全失态的夜無虞，古山白的心再次猛然一痛。但這次的痛，不再是因為情念，而是因為别的情感。

因為另一種心疼和不忍。

古山白收回手，轉過身去，再無法面對夜無虞。

他從未像此刻這樣，由衷地對自己感到厭惡和質疑。

古山白，你到底在做什麼？

你怎能如此對小豆！

你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小豆，可看看你對她做的事，有哪一件是将她護好的？

若非你對小豆有情，藥物又怎能使你動情，怎能使你情毒暗生終不可控？藥物不過是引，你的心才是真正的因！你的情念其實早已暗生，拂心花動情水不過是最大的借口！

若非你心中早已有餌，又怎會如此輕易上鈎！

你此時所為，不過是仍然在任由自己上鈎而已！倘若如此，你這輩子就都别想從鈎子上逃脫了！

情念因你的心而生，情毒亦是因你的心而生。解藥從來都不在外物，而就在你的心中！

消解情念的人，消除情毒的人，根本不可能是别人，隻能是你自己！

對你持續産生效力的，從來都不是拂心花動情水，而是你心中的執念！

古山白！你該醒來了！

心若清淨，欲豈會生？欲若不生，情毒焉附！

突然有巨響，在古山白腦海中炸開，古山白的心神随之轟然一震，周遭事物頓時消失，眼前隻剩一片恍然，時間仿佛停止。緊跟着，在原本暗寂的神識中，突然劈下一道耀眼光亮，無論是眼前迷霧，還是原本心中的種種迷障頃刻間消散得無影無蹤。然後，一道淨澈明光突然自心底奔湧而出，如同冽冽清泉湧出大地般，帶着一種别樣的、溫融的、明淨的情感，将他的心完全地包裹住。

原先的種種疼痛、折磨、渴念、情思，随着心中湧出的淨透明光，以及某種更為博大的全新情感，漸漸開始消散。

古山白隻覺自己的心，從未像此刻這般清涼透明，輕盈平靜，并被某種感動深深包裹住。

而這樣一顆心上，原先困擾他，幾近令他心髒爆裂的暗紅肉線，也已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那一刻，古山白頓悟了清靜之心！

古山白撫着自己的心口，閉着的雙眼，終是落下一滴淚，那是帶着了然一切，滿懷感恩的淚。

“山白師兄，你沒事吧？對不起，剛才我……”

夜無虞已經重新整理好情緒，恢複了平靜。卻見古山白隻閉眼靜靜坐着，半天沒有動靜，然後手撫心口，落下淚來，以為他是不是心又疼痛起來，于是擔憂地問道。同時，又有些自責，怪自己定力不夠，胡思亂想，至少，一切等今夜過去再想不遲。

古山白把撫在心口的手放下，睜開了眼，轉身朝夜無虞看過來，神色已經完全不同，眉目舒展，眼中雖然含帶淚光，眸光卻暖融明亮，隐帶淡淡的笑意，朝夜無虞看過來時，仿佛送過來一陣和煦清風，讓人内心安定，心靜神明，煩惱頓消。

夜無虞看着不同之前的古山白，目露驚訝。直覺告訴她，古山白身上在短短時間内發生了某種深刻變化，但具體是何變化，她不知道。

“小豆，我沒事了。”古山白淡淡笑着說道。

“什麼是……你沒事了？”夜無虞驚奇地打量着古山白，不明白他在說些什麼。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已經好了。”

“好了？可是……”夜無虞充滿困惑，不明所以，怎麼這麼突然，說好了就好了？

“沒錯，我都已經好了。我剛才，頓悟了某些事，知道心上長出的東西，說到底，乃是自己執念所緻，随着内心明光湧現，執念得以放下，那些情毒，也就再無理由存在，所以，就消解了。”說到這裡，微微歎道：“說來，此事皆是因我而起，卻差點連累你。小豆，對不起。”

夜無虞靜靜打量古山白，見古山白神色和容，再無痛苦虛弱之感，知道他所言不假，也不像隻是為了安慰自己，壓在心上的巨石終于放下，露出一絲欣慰的笑：“那真是太好了，山白師兄。”

古山白亦微笑着點點頭，然後提醒道：“快去找風道友吧。”

且不論夜無虞和風啟刀之間是怎樣處理這件事的，但兩人心中肯定都備受折磨。所幸，并沒有什麼不可挽回的事發生，否則，今後的他，又怎會安心。

現在，古山白對夜無虞的情感已然不同，種種情念得以放下，隻發自内心希望她快樂、幸福，再不會想要擁有她。

夜無虞有些猶豫，貌似還不能完全放心古山白。

古山白于是道：“快去吧，我真的已經沒事了。現在準備将回神丹排出體内。”又朝夜無虞伸出一隻手，道：“若還是不放心，可以來探探我的身體。”

夜無虞這才徹底放下心來，點點頭道：“那山白師兄，我就先去了。”

“去吧。”

夜無虞不再耽擱，從床上躍起，撤掉門口的結界，打開房門，又反身将門關上，閃身離開了栖隐小院。

看着夜無虞離開，古山白久違地感到欣慰，而不再是怅然若失，以及因此帶來的心口疼痛。

這樣一顆全新的心，真好。

帶着這樣的想法，古山白朝門口擲出一道結界，随即，閉上眼，開始運轉太青和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