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月色,明易又一次穿過漆黑的竹林,來到了柳群玉的門前。
然而到了門口,他灌下的那幾口酒像是被夜風吹散了似的,頭腦忽而又清醒起來。他晃晃腦袋,又猶豫了。
明易站在門前看了幾乎有一刻鐘。
柳群玉藏在林子裡,也看了一刻鐘。他好奇為什麼這家夥分明怕黑,卻總是三番五次地在最黑的時候從漆黑的竹林裡穿過,來他的門口。
若有什麼事,不能白日再來嗎?
又耐着性子看了一會兒,柳群玉實在沒耐心了,從林子裡鑽出來,站到明易的身後,拍拍他的肩膀。
“啊!”明易吓了一跳,整個人貼住門闆,驚異地看着身後的柳群玉。
“有事?”柳群玉問。
明易忽而臉紅了,他嗫嚅着,說不出話:“我我我……”他自己也搞不明白為什麼要來這裡,方才想了半天也沒想到一個合适的借口,沒想到突然和大師兄打了個照面。
柳群玉走近了些,借着月色端詳他的臉色。
他的神情藏不住他的心思,那暧昧不清的紅暈,那忽閃的渴求似漣漪的眼睛,那忽而緊促的呼吸。每一個細節都将他想藏住的心思抖落了出來。
柳群玉笑了一下,故意靠近了些,将呼吸落在明易的脖子上,壓低了聲音,問:“還沒想好有什麼事嗎?”
明易觸電似的一展,整個人繃了起來,差點背對着門闆爬上去。
他慌亂地擡起眼,無措地看着柳群玉。
柳群玉又靠近了一些,明易下意識閉上了眼。他看着明易繃緊的嘴唇,微蹙的眉頭,擡起手,從明易的肩上推開了門。
明易背後一空,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等他站穩了,卻見柳群玉已經從他身側進了屋子。柳群玉側身看他,拔下簪子,取下發冠,散開頭發,放于桌上。
明易坐立難安,不知如何是好。
柳群玉已經開始解護腕。
“今天從前面來吧,我不太喜歡從背後。”柳群玉将護腕放在桌上,擡起眼皮,看了一眼明易,将手放在腰上,輕輕地一拉,将腰帶扯開。
明易呼吸一滞:“什麼?”
柳群玉挑眉,手指探進懷裡輕輕地将衣襟拉開了些,他偏了偏頭,别有意味地看着他:“你來,不就是想找我雙修嗎?我答應了,直奔主題吧。我喜歡直接一點。”
今晚的月亮是燙的。
明易驚得跳起來,臉燒得通紅,他想後退,想逃跑,但是月色纏着他的手腳,牽着他僵硬地往前走。
是勾引。
他一定在勾引他。
否則,他怎麼會在自己面前這樣坦然地脫着衣服,說着這樣大膽孟浪的話。
可是,明易是一個甘願咬鈎的魚兒。
“大師兄……”
明易的聲音發顫,他把頭埋在柳群玉的脖子裡,嗅着他身上的竹子一樣的冷淡的香。他捧起柳群玉的一縷頭發,指縫貪婪地絞着那漆黑的發絲。
“大師兄……”
他的聲音像撒嬌一樣,低低的,帶着些許迷幻的鼻音。
柳群玉禁不住伸直了脖子,微微眯起眼,一隻手攬住明易,呼吸也緊了起來。
風聲煎着月光。
他放棄了一切的主動權,仿佛整個人癱倒在一片汪洋大海裡,任憑海水淹沒,将他吞沒,直至深處,直到不見天日的強壓下。
他将魂魄沉靜于海底,落入一種玄妙而靜置的浮空狀态中。
睜開眼,隻能看到蒙蒙的日光。
他淪落于海底,但什麼是海水?
什麼東西強壓着他的靈魂,令他無法喘息?
他隻有在赤誠的此刻才能望見那絞縛靈魂的海洋。
他仿佛永久地與光、與燦爛隔着千萬層紗。有時,這紗便是大海沉默的吞噬。
海水湧進他的胸腔,擠壓着他的每一個毛孔,将他泡在海水強制的俘虜中。在這窒息的浪潮裡,一道閃光白晝般侵占了他的大腦。
在痛苦與悲哀的間隙,他仿佛瞥見了強光的一角,自海洋蒙蒙的水色中一閃而過。火花、彩虹、煙火,他聽見一切爆炸的炫彩。
是光。柳群玉恍然大悟。
他沉淪于這種光芒的微熱之中,他把自己的身軀遺失在了海裡,把靈魂綁在了孔明燈上,飄向天際。
炫光。
柳群玉被這種炫光捕獲。
一次、兩次……他将自我放逐于炫光中。
眼前的人是誰似乎不再重要,他沉湎于野獸的欲望中,這種新奇的體驗令他欲罷不能。哪怕是明易,這個最不讨人喜歡的家夥……但是,他的手又那麼暖,他的哭聲、眼睛又頗有一些可愛和迷人。
至于那些不慎想起的過往,潺湲、母親或父親,都一并被浪潮卷走吧,漂向記憶的千裡之外吧。
讓他在深海裡,伸出手,觸摸天光吧。
昨日昏過去怕是藥物的作用,照他的修為來看,十個明易都不會讓他昏過去。半夜,明易困得睜不開眼,眷戀地在柳群玉的脖子上蹭了蹭,睡着了。
“大師兄……”他嘟囔着。
柳群玉将頭靠在他的頭上,閉上眼睛,抱得緊了些。
不知為何,身邊躺着個人,聽着對方的呼吸聲,他的心莫名更靜了些。原先雜亂的理不清的思緒,此時皆沉澱至湖底,不再喧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