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狂舞着一般,從明易的耳朵裡流出,化作一團黑霧,在明易身邊打轉。
“你是雲天秘境裡的那團黑霧?”明易這才認出眼前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來不及了,小子,快答應我!你的師兄已經入魔了,你不成魔根本幫不了他,你甚至活不下來!”黑霧有些着急。柳群玉的力量已經超過了他的想象,再遲下去,連他也活不下去了。
明易擡手,遮着眼前的風暴。
他緊緊看着發狂的柳群玉,猶豫了。
“你還猶豫什麼?快答應我!來不及了!要來不及——啊——”柳群玉發現了在地上亂竄的黑霧,他松開拿着鏡子的手,抓住了黑霧,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後就把他捏散了。鏡子從他手中脫離,懸于他的腦後,忽然一個瞬息,便鑽入了他的後腦勺。
柳群玉的眼睛閃了一下。
那雙漆黑的眼裡折射出世界的惡意。
他茫然地看着四周,呢喃:
“這個人……恨我……”柳群玉的手指向一個遙遙的方向。在那個位置,柳淡聲驟然感應到什麼一般,回頭一看,卻隻看到漫天萦繞的黑藍色暴雪。
“怎麼了?”池行問。
“沒什麼,你們快走!到安全的地方去!”柳淡聲回頭同他們喊,“我還有事……我還有東西沒有拿到……我要活着!我不能死!我還有事情沒有做到!”她一咬牙,轉頭繞向另外一個方向,矮着身子跑。
“這個人……怕我……”柳群玉的手指又一轉,落到一個想逃跑卻因為腿軟摔在地上的魔修。他看見柳群玉指向自己,便驚叫着蜷成一團,掩耳盜鈴地緊緊遮着自己。
柳群玉迷惘地看着世界。
“他們厭惡我、憎恨我、輕蔑我、畏懼我……”他呢喃,“沒有人……愛我……”
忽而,他突然笑了。
“愛……真是軟弱的詞彙。”柳群玉低着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在這隻手上看到了年幼的他的眼淚和母親的詛咒。母親的詛咒像污泥般的影子,附骨之疽般、菟絲子般,攀上他的骨頭,便永久地紮根了。他的天上便永遠籠罩着從他靈魂裡生長出來的陰霾。
他永生永世都要帶着母親的詛咒而活。
他永遠不能擺脫這樣的冰冷。
他軟弱,他從來都是軟弱的。兒時便慣以眼淚抒情達意,渴望母親的擁抱和歌聲,渴望溫暖和友情、還有愛。然而父親和師尊都不約而同地告訴他,你不該如此軟弱。
你應當剛強,你是個男人,你要繼承家業。
兒女情長是女人家的東西。
你應當修仙,你應當強大,你應當奪冠,成為萬衆矚目的天才。
什麼情誼,什麼道友,都是終将逝去的過客,有沒有都一樣。
可是沒有人問他想不想。
家業……那是妹妹想要的東西,為什麼不留給她,一定要強塞給他呢?
還有那什麼該死的天魔之體……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東西,他不想成魔。憑什麼給他一個注定成魔的既定的命運?
為什麼這個世界如此奇怪。它逼迫一個柔軟的人掌握野心,逼迫一個雄心壯志的人情意綿綿,逼迫一個畏懼殘暴的人入魔,逼迫一個冷漠的人相夫教子……這個世界該死的無理取鬧。
他憤怒。
“在這裡……我記得是在這裡……”柳淡聲披着一件鬥篷,緊緊地攏着自己的頭,朝着一處隐秘的院落前行,“來不及再找幫手了……我得……靠我自己去……不能被毀掉……千萬不要被毀掉……”
“我應該先去找人的……那些哥哥的朋友……他們會自己跑的,我管他們幹什麼……”
她的聲音漸漸被大風卷碎。
明易用手臂擋住自己的眼睛,快看不清柳群玉的身影。地上的鏡子碎片被卷起來,轉過他的眼前。他忽而發現那一枚碎片裡,正閃爍着催翠綠的光,仿佛冰天雪地中一顆新春的萌芽一般。
明易連忙抓住那枚碎片。
碎片的邊際割傷了他的手心,鮮血溢出,将翠綠的碎片染成耀眼的紅色。他隻覺得一股力量從手心發芽,一直在他的四肢和身軀中生長。一股春天般的微風仿佛掠過他的發絲。
那枚碎片一閃而過,消失了。
随之而來的是他的識海裡忽然長出了一顆翠綠色的寶石。那顆寶石閃爍着璀璨的微光。明易沉入識海,睜大眼睛,望着這顆不請自來的寶石,他漂浮于識海中,仿佛落入閃光的海洋。
一種牽引握着他的手,向那顆寶石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