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并不是一種正常的、面對朋友或者熟人的感受。這種感覺，幾乎可以和羞怯劃上等号，然而這種羞怯藏在柳群玉一貫的冷淡之下，隻有他自己發覺了。

因此，柳群玉又開始思考着那個令他困惑至極的問題：他對明易究竟是什麼情感？

但是，當他的大腦開始思索這個問題時，便有一個未知的阻礙擋着，令他不能再繼續對自己發問，甚至生出一種扭頭就走的畏懼來。

他不明白那是什麼阻礙，他的腦袋混沌，各種因果、邏輯和推測纏在一起，令他找不到頭緒。于是他狠下心，把這些思慮通通丢到腦後，開始用最基礎的本能來感知自己的沖動。

柳群玉用修行的方式質樸地感悟自己的情感。

因此，他意識到，他想要再靠近身邊的這個人。

更近，要将中間這橫着的一拳的距離擠碎，肩膀挨着肩膀地，靠得更近。

于是，柳群玉從自己的思維中抽身，轉過視線，看向了身邊的明易。他發覺明易落後了自己半步，所以頓了頓腳步，等着明易走上前，再與他平行地并肩前行。

讓行為遠離邏輯，遠離畏懼吧，讓一切的行動發生在他的渴望中。柳群玉這樣想。他要讓願望控制行為，讓他去做他想做的事情，而不是讓想不通的障礙和畏懼控制他，令他停滞不前。

柳群玉率先打破了兩人之間若即若離的距離，靠近了明易。他轉過頭，望着身邊這張令人欣喜的臉，伸出了手，碰到了明易的指尖。

一種奇異的電流從指尖擊中了明易。他顫抖着，幾乎打了個寒顫，似乎并非是因為喜悅，而是基于某種忽如其來的驚奇。

那股電流殘存于右手臂的脈絡裡，仿佛麻痹了整條胳膊，讓他擡不起手。然而，在他無意識操控的本能下，那隻手自己大膽地擡了起來，握住了柳群玉伸出的左手。

柳群玉短促地呼吸了一下，吐出一口氣。

他看着前面的地面，并沒有轉向身邊看向明易，然而他的視線裡卻好像出現了明易的身影。一個欣喜的雀躍的影子。

那似乎是從他的瞳孔裡自己長出來的。

這一條開滿淩霄花的小路并不漫長，他們走到了頭，又不約而同地折返，沉默地再反複原來的路。他們心照不宣，希望将此刻延長。

柳群玉忽然開口。

“明易，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說。”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似乎要說的也不是什麼具有波瀾的大事，而隻是随便一個什麼普通的事情。

但是，在兩人緊緊交握的手中，明易意識到一種焦灼的氛圍。在兩人的手心裡，似乎攥着一顆發光的寶石，即便沒有人去看它，它也一如既往地散發着璀璨的驚奇的熱光，在餘光中存在着。

他有一種預感，也許柳群玉要說的是一件令他大吃一驚的大事。因此，明易的呼吸不知不覺地緊張起來。

“我本以為我也許會考慮很久才會做一個最終的決定，因為我從來沒有這樣鄭重地思考過我和某一個人的關系。”

柳群玉道，“但是，剛剛司光霁對我說的一些話，讓我意識到了一些我之前從未注意的事情：我……似乎經常性地對某些情感避而不談，甚至習慣性地拒絕過深的情誼——我不知道這種情況是因為什麼而存在的，我現在也隻是發覺它存在着……”

柳群玉剖析着自己，他似乎從未這樣坦誠過，蹙着眉，也似乎因為他剖析自己的行為而感到羞恥。這種羞恥令他的言語有些急促。

片刻不安的停頓後，他繼續說。

“總之……”柳群玉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一想到他即将要說什麼，就愈發不安，呼吸也因此而倉促，“我……我不想再被這種奇怪的害怕控制了……對，我不知道我害怕什麼，但是……”他的語言越來越緊促，呼吸也是越來越緊，幾乎要呼吸困難，說不下去。

但當他注意到明易那雙傾聽的眼神時，他的不安又仿佛得到了安慰，因此又擁有了繼續說下去的勇氣。

“我……”柳群玉從來沒有這樣結巴過，他蹙着眉，正在與自己内心的那種障礙抗争着。

他的畏懼告訴他，不要剖析自己！這令人恥笑，這很丢人，他會因此得到嘲笑和輕蔑，甚至因此被迫抹殺他自身的強大。

但是，他的渴望在呼喊，他想要表達，他的内心和他的情感不應該是恥辱的。

哪怕那看起來很軟弱——那些曾教導他長大的人們總說，兒女情長是優柔寡斷。他們用想象中最卑劣的詞語形容這種癡情，耽于情愛，自取滅亡。

他們把一個他們信守的準則刻在了柳群玉的骨頭上，那就是不要讓纖弱的情感占據他的頭腦，他應該崇拜英雄的叙事，而不該在談情說愛上浪費任何绮麗的想象。

柳群玉呼吸顫抖着，他的左手緊緊握着明易的手，而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他究竟用了多大力。

明易暗自咬牙，忍住手骨幾乎被捏碎的疼痛，盡力表現出善意和柔和的眼神，因為他知道柳群玉現在正需要這樣的鼓勵。

“我……我想，也許我們可以再更進一步……明确地……更進一步……”柳群玉的神情脆弱地表露出一種驚惶的痛苦。

他言辭含糊，似乎還在試圖遮掩着某個意圖，然而他又極力地想要回避這種含糊，把自己的意思真切地表達出來，“正如你先前曾提議的，我們……就從此刻開始，真正地嘗試做一對道侶……”

他終于将這一句完整地說了出來，柳群玉自己也在懊惱他的結巴。但他還有另外一些想要表達的内容，被深深地藏了起來。他抗拒這種遮掩，于是想要把那些内容也一并地剝離出來。

因此，柳群玉的神情愈發痛苦起來。他望着明易的眼，握着他的手，不免地靠近了，他心裡想表達的意思幾乎要通過他那雙灼灼的眼洩露了出來，然而他想要自己親口說出來。

“——我喜歡你……”

柳群玉低聲道，他的表情因為吐露心扉而舒展開來，眼神悲傷而脆弱。他雙手緊握着明易的手，愈發地朝他靠近，幾乎要将明易逼在他身後的山崖壁上。

“明易，我确信，我喜歡你……我……如果你……還願意的話，請接受我的情意，做我的道侶吧。”

他誠懇地望着明易。

柳群玉大約明白明易的回答會是什麼，但是此刻，他依舊提心吊膽，有些膽怯。他害怕從明易的口中聽到拒絕的回答——那一定會擊碎他的。

他難得的剖析和坦誠，如果得到拒絕，他一定會完蛋的。

柳群玉把自己的弱點完全地暴露了出來。他握着明易的手，将自己的命運交到了明易的手中。